“想把人吊起來饒舌?先讓客人坐下再說呀!”選一張最舒服的椅子,哈瑞先生一屁股落空,徑直跌坐在地,半天沒能回過神來。
“急什麼,小心晃著腰。”主人撥弄下桌上的銀燭台,夢幻般的沙龍景致灰飛煙滅。回到現實的三人左右打量,四壁寥落,見不到絲毫活氣,屋裏的陳設唯有暗淡的化妝台、盛火炭的鐵熨鬥、燙衣板和棺材似的睡床,巨大落差叫人心生寒意。把光鮮戲服脫下來,裏頭隻穿件褐麻布襯衫,死靈師指指木頭墩子樣的圓坐墊,自己當先坐到燙衣板上。“跟‘嚇死人’借的舊投影儀,有三種場景可選,剛才該搞個墓穴出來。各位,後台看起來怎麼樣?”
擦擦蒙塵的墊子,今天來回奔波幾趟,森特先生總算安頓下來,鬆口氣道:“這也好。剛才要都是真的,對談生意有害無益。爽快地說,你有些不動產,我想買下來。價錢敲定、看過房子後兩天內成交。”
房產商插話道:“這位先生已經翻閱過舊卷宗,上次因為價錢沒能談攏,這回有熟人介紹、現金已經備好,過戶手續最遲一星期辦妥。”
“聽著你們已經談攏了。”摘下假發套,把臉上戴的一層柔軟麵具掛到晾衣繩上,死靈師的本來麵貌意外的清秀,輪廓平緩,眉毛都給剔掉,很適合裝扮成各色人等。“知道嗎,我這會兒正落魄呢。”他疲倦地按揉顴骨,喃喃地說,“館裏有三四個人偶急等維護,客人的趣味讓我這個跟屍體打交道的都有點惡心,身體狀況不佳,近來貧血很嚴重……要是能挺過‘第四針’,以後食物的花銷就徹底省下啦,可公會催繳會費又沒的商量,幾處關節老化嚴重,親戚們早都不相往來……唉,當初怎麼就走上這條路?懶得做人,反而麻煩更多……”
“呃,意思是價錢有所變動?”
“沒,”落魄死靈師擺擺手,看樣子正處於人生的低穀,情緒沮喪得要命,“沒這意思。討價還價多沒勁,何況我天生不會數數。”笑得相當淒涼,屋裏氣溫都驟降幾度,“就是想找個人聊聊,整天對著死人和變態,你說心煩不心煩?別誤會,我才挨了三針,離不死不活還有段距離,這不,今天還買了個烤麵包圈作晚飯。”衝著麵包圈發一會兒呆,他疑惑地問,“這上頭抹的什麼呀?……奶油?你確定?我明明跟麵包房的說,‘最近有些心悸,不能攝入過多脂肪’,這些人怎麼連起碼的職業道德都沒有呢?等我舔幹淨這些,晚上睡覺都會胸悶到喘不過氣,我還不到三十呀,這日子過的……”
現在傑羅姆明白哈瑞叫他“怪胎”的原因了。眼前這位儼然是個悲觀主義的原型,身體羸弱不說,心理壓力也沒得到有效疏導。隻看幾眼、幾可肯定小時候經曆過不少慘事,連做人都沒了動力,年紀輕輕誤入歧途,這會兒悔之已晚……常人生長發育若是條上揚的曲線,這人顯然早走上下坡路,就快觸及表格的最低點。
森特先生衝兩邊打打眼色,其餘兩人裝沒看見,他隻得勉為其難,打斷對方道:“你看,我還有些瑣事,是不是先把正事辦妥?”
死一樣的沉默。對方安安靜靜張開嘴,把塗滿奶油的烤麵包圈一口一口吃完,眼光不時隨下頜的動作飄來飄去。好半晌工夫,屋裏隻聽見幹澀的咀嚼聲,傑羅姆感覺心裏冷颼颼的,後背一片冰涼,哈瑞先生和雜貨店老板禁不住臉色發白——死靈師果然少有健全人士。
擦著手,主人竭力擠出個笑容,“我好了,真的。隻要有耐心,沒什麼不能克服的困難。吃飽了做做運動,髖關節的壽命總還有幾萬次呐,一時還垮不了。咱們走吧,再過一會兒,心髒又要開始鬧騰啦。”
三人額頭見汗,對方頹廢的說話方式殺傷力不小。早盼著最後這句,雜貨店老板狠命伸個懶腰,借機長舒一口悶氣。傑羅姆和房產商先後製造些雜音,免得在死靈師旁邊遭遇冷場、進退兩難可就慘了。
一路頻頻交頭接耳,這夥人都變得相當健談,總算地方距離不遠,乘車隻要十分鍾左右。房屋建在靠近橋區入口的位置,在“晨昏區”稱得上挺不錯的地段,每天總有幾小時陽光普照,走兩步就能望見“鋒火曲徑”延伸下來的金屬路軌,交通可說較為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