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蟲(三)(2 / 2)

“很抱歉,大人。要是您現下穿著黑色罩袍,我還以為自己正跟一位審判長打交道——精彩的‘有罪推定’。能問問理由嗎?”

似乎走在大街上突遭路人無禮冒犯,這一位表情迷茫,朝左右前後巡視一周,手按胸口問:“是跟我說話?”

閑雜人等麵麵相覷,歎息聳肩搖頭晃腦,好像必須開個碰頭會,才能決定張嘴時的口型。傑羅姆冷眼旁觀,估計在最壞的情形下、自個將很難在橋上找到容身之所,更別提搞個小窗口推銷糖果了。

“你屬於什麼教派,巧克力先生?”帶著毫不掩飾的調侃神氣,官員先生輕笑道,“首都流通的金幣來源一般相當‘虔誠’。”

傑羅姆飛快過濾一遍可能結仇的名單,對方總不會為了酒店房間的安排而多方刁難,可新來乍到的,想開罪誰也沒機會啊!百思不解,正要砌詞套問,忽聽有人大聲說:“看外頭,春祭的馬車過來了!”

森特先生打眼一望,驅動車體的動力並非來自馬匹,而是一台裝在數對輪輻後的大型機械,速度也就相當於觀光車輛。這差不多是他見過最大的陸地交通工具(“蛞蝓鎮”被自動排除在外),比地洞中“岩獸”牽拉的兩節車廂更為沉重,高度與一般建築的底層持平,行走時利用主幹道鋪設的路軌,啟動轟鳴低沉有力。之所以叫“馬車”,蓋因車體被當成一塊大型畫布,描繪了栩栩如生的跑馬場麵。

簡單目測兩眼:如果把乘客打橫摞起來,塞進五十幾人空間還有富餘,豎著丟進去的話,開幾桌橋牌並非太奢侈的提議。傑羅姆發現,又一對檢查人員飛速掠過路軌,最後確認一遍軌道的安全性。下坡路上一時收勢不及,其中之一不期然腳下打滑,“吱呀”怪響中打個踉蹌、脫手的鐵條斜**軌道接縫處,兀自來回彈動了好一會兒。

“小心障礙!!!”剛想瞧瞧出軌事故是個什麼樣,一聲高呼竟出自稅務官員之口,令傑羅姆吃驚不小。被使命感驅使著排眾而出,這一位揮手大力比劃,身旁侍從見機極快,飛速剝下外衣遞給對方,迎風招展的亞麻質料很能體現首都官員的精神風貌。

所幸速度遲緩,冒著熱蒸汽的動力裝置早在衣服脫下以前就開始空轉,車體在慣性和重力作用下多掙紮幾尺,便順從地停了擺。車組人員和熱心官員順利會合,簇擁稅官的手下如眾星捧月般、把通向爛鐵條的最佳位置讓了出來。隻見那人急步向前,吸一口長氣,伸手戳弄兩下,禁不住大聲道:“好險呐!馬上給我弄一柄止血鉗!”

“呃,是鋼絲剪……鋼絲剪啦!”手下人的善意提醒連傑羅姆都能聽見。伸手扶起倒黴的清潔工,事故責任人此時已麵無人色。

“這下慘了!慘了……”

把“水果鍾”上的桔子分給他一半,森特先生咀嚼兩瓣果肉,含糊地說:“別擔心,這場麵跟你幹係不大。車上坐的都什麼人啊?”

不待對方回答,細麻布窗簾被乘客們挑起邊邊角角,不少笑嘻嘻的灰眼睛湊近來朝外張望,隱約聽到陣陣推搡和嬌笑聲。艱難地咽下桔子瓣,傑羅姆確定這上頭裝滿了“權杖回廊”下來的高智種——他自己就曾擔當這夥人的貼身護衛。往事一幕幕浮現,麵對大量反光的淺灰色瞳仁,他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僵硬。

操作發動機的大胡子推開攔路諸人,不耐煩地上去,直接將鐵條拽出來丟在一邊。再次起步,機車緩緩加速,在圍觀者的目光中開往春祭現場,很快成為漫長緩坡下方一團吞吐的氣柱。

有那麼片刻功夫,相隔一層單薄的玻璃窗,兩雙眼睛都連著不規則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