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蟲(三)(1 / 2)

正午的陽光格外刺眼,橫切過道路的圓拱投下濃烈的影子,左右看看,街上隻有兩個行人,似乎短暫春季已提前給夏天騰出了位置。

“我還沒走,我想是。”超過五分鍾保持沉默,間或掀開幾頁大片留白的文件,對方的從容舉止、令傑羅姆懷疑他剛瞌睡過去一小會兒,這才忍不住出言提醒。“先生,有或者沒有,這問題好複雜嗎?”

坐在兩隻文件櫃和狹窄書桌之間,留長髭的男人為難地說:“並非有意耽擱,先生。我剛為閣下仔細衡量一番,始終沒找到平衡雙方利益的途徑。您看,”從一摞淺灰色租售公告中撚出來兩張,“很可能是本季度唯一一家確定轉讓的花店,位置在‘連雲坡道’西段,原主經營超過五年,價格甚至還有浮動的餘地,總體條件相當理想。”

“那麼問題是?”風鈴叮當作響,窗外耀目的磚石地麵掠過幾片浮雲,兩名清潔工沿主路鋪設的鐵軌飛跑而過,手持細鐵枝探入凹槽部分,發出讓人牙酸的金屬刮擦聲。搞不懂意欲何為,被噪音磨盡了耐心,森特先生將手杖尖端拄到地板接縫處來回撥弄著。

本想多說兩句場麵話,眼角餘光發現這一小動作,對方幹脆道:“照直講不介意嗎?……好。問題在於,先生,您的信用紀錄在首都商業圈內不容易被接受。換句話說,就算有人急等現錢,樂於把商鋪賣給您,他的老主顧和供貨商也會提出嚴正抗議。……當然不,先生,我們這裏不存在‘地域歧視’。隻不過,街坊們有些個保守觀念,更樂於接受熟人的服務。”無可奈何地摘下眼鏡,男人遺憾地說,“大部分三橋地區的商人都在首都居住過足以贏得信賴的時間——橋下有產業的三年,普通市民至少五至七年——前提是無不良紀錄。”

這回答比傑羅姆預料中還要荒誕,不由語帶譏嘲地問:“您的意思是,‘首都商業圈’不存在任何外來投資或者金融業務嘍?”

“對你來說不存在,”應聲回頭,傑羅姆發現講話的是個稅務官員,年紀與己相若,臉上掛著官僚式的倨傲和冷淡。“‘巧克力’先生。”

聽口氣有找茬的嫌疑,傑羅姆不動聲色,反而象征性地壓低帽簷,隻當打過招呼,一雙眼上下端詳來人。

羅森的職業文官製度確立已久,任期固定的官僚階層形成了特有的文化品類,為區分武官與文官的迥異職能,服飾上有著明確規定——軍服主料為品質各異的毛呢,文官則一度被稱作“穿亞麻之人”。眼前這位的製服就頗具特色:含襯裏的緊身上裝格調簡約,除了對稱前襟的百褶鑲邊、加上短小蓬鬆的多皺下擺外,找不出其他贅飾;緊腿褲長及膝蓋,再往下是罕見的白色長襪,方頭皮鞋整潔低調,上寬下窄的貝雷帽正合適齊耳短發。穿戴整齊後,外表看來古風湛然。

森特先生記不清、上次目睹這身打扮的具體時間了。文官製服不適合嚴寒的北方,就算配上統一的毛料大氅,戶外活動時也得包裹外套和護膝。如果哪天發覺,上門收稅的像從曆史書插頁裏跳出來,說明你已經到了王國南部,正享受著充分的日光浴、以及冷言冷語。

“閣下自然更習慣沿海地區的鬆散法紀,不過別忘了,從陪都到首都,走陸路也得個多星期。如果不隻是前來小住幾日,首先該去市政廳填表備案,免得草草談完了生意、卻收到一串不菲罰單。”

發言時眼光盯住手中的文件,臨了才抬頭打量森特先生幾眼,順帶將公文交給旁邊侍從保管,舉止言談派頭十足。雖辨不清此人的職級,他進屋後工作人員謹小慎微的模樣也能說明不少問題。言語無禮、不留情麵,事先對自己的來曆做過些膚淺的調查——用不著智力超群,森特先生馬上聯想到、剛入城那會兒所受的特殊禮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