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色的陶土磚形狀各異,拚湊出令人驚歎的巨幅地麵彩繪,行走其間像忽然踏進了童話故事,踩著盛開雛菊和吐炎的惡龍、傑羅姆隻身來到上層區最值錢的地段。向四周環顧,這片區域地處城市最北端,左手邊“骨橋”的高塔隔著深塹和暮氣隱約可見,正西方山崖聳峙、隻需步行幾分鍾,落日掩映下波光粼粼的海灣即可盡收眼底。在這附近購置一處宅院,一向被視作成功進入“峽灣之城”頂級社交圈的標誌,配備私人衛隊的巨富們,無不將老巢安置在此地。
距離幽靜的住宅區不遠,有著城內最適合寫生的位置。“岬角公園”占地雖不大,布局卻頗具匠心,大理石長廊和栩栩如生的動植物雕塑連成一片,連冬青都無法生長的季節裏、此地富含磁鐵礦的蛇紋岩帶來一抹罕有的綠意;公園尖端建築在形似手掌的岩石平台上,下方礁石林立,地勢異常險峻。據說密雲不雨時、遊人在此憑欄遠眺,鉛灰色穹隆看似觸手可及。假如幸運的話,劈啪作響的靜電會爬滿遊客周身,帶來終生難忘的奇異經曆。不少人夏季慕名而來、花巨額金錢入住海景旅社消磨上個多月,就為了能有機會一睹勝景--當然,那些被閃電灼成焦炭的先例,也為給此地平添不少驚悚氣氛。
扶著大理石圍欄,傑羅姆麵前雖沒有雷鳴電閃,滄海落日的壯麗景色也足夠他屏息凝氣好一會兒。這邊地價高得不可思議,算起來即使自己傾家蕩產,還不足以買下一棟靠海的小樓。森特先生輕輕搖頭,有膽量購買地產的、絕大多數會終生居住在此;一旦生意遭受挫折,隻房屋的貸款就足夠逼死一些財力不濟的買家。
前胸抵著欄杆,傾身向下探看,利刃般的亂石犬牙交錯,海水冒著泡大力拍擊岩壁……如此凶險的場麵與周遭美景僅一線之隔,沒有恐高症的也免不了膽戰心驚,真掉下去可說必死無疑。暗自思忖,不知多少人曾經命喪此處?可惜羅森沒有懷舊的習慣,一朝失勢、無人問津才是常態,失敗者大都悄無聲息地人間蒸發。如果白天無限風光屬於活人,夜深人靜時、則正好為死者提供一處悲歎吟詠之地。
眼看暮色昏沉,傑羅姆捕捉到微弱響動,扭頭查探時,身畔陰影中響起了波的刻薄腔調。“討厭的地方,看門狗比治安廳的雜種還多。沒說的,個個都已經壞事做盡,隻等報仇的上門啦!”
“查得怎麼樣?”森特先生耐心為零,毫無打趣的意圖。
波左右瞧瞧,雖然四下無人,仍舊把麵目藏在暗處。“那倆人真是賞金獵人?住這麼高級的旅店,平常幹的都是什麼差事啊?”
傑羅姆不耐煩地說:“能確定就用不著你。市政廳現在巴不得出售空氣,正因為沒錢付賬、才向這些人低價出租……便條送到沒?”
“你說呢?”換上嵌金邊的銀色鬥篷,和布滿亮藍紋飾的暗灰衣裝,波看起來跟通天塔初見時差別不大,隻是少了作為招牌的笑臉麵具。“進去倒不難,表麵上對方絲毫沒防備。你那個小情人正忙著穿衣打扮,我就把東西塞進要換的胸衣裏……她看著質地挺不錯啊。”
“讓我說你什麼好?”森特先生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鼻子數落他,“早跟你講明白要‘低調行事’,她真是賞金獵人,在該死的胸衣裏找到張字條、難道不會惹起警覺?要不是的話……”
“要不是的話,人家對你可就愛恨難分嘍。”接著他語氣,波冷笑道,“怎麼,像您這樣的人物,也免不了見異思遷、想跟她玩玩?”
煩悶地一擺手,傑羅姆懶得多做解釋,隻默然望著西沉的落日。
波討個沒趣,聳著肩說:“好消息是,你八成給人家耍了。一拿到相約見麵的紙條,那娘們就急匆匆穿著內衣跑去找自己老公,然後兩個人關門聊了半天。她要不是獵人,興許就是個神經病。”
“沒偷聽?”
“偷聽?哼哼。”波坐到石台上支起右腿,“我隻遠看了一眼。房門裝的是改造過的丘伯鎖,窗口掛著風鈴,走廊鋪了地毯……抱歉,我還想多活幾年,把眼睛湊過去,難保鑰匙孔裏不會射出毒針來。”
考慮著對方的專家意見,傑羅姆確實對伊茉莉生出憎厭來。要求長相可愛的女人表裏如一,本就是愚蠢的念頭,她不僅心懷不軌,而且挑撥離間的做法著實上不了台麵;若非自己頂著個海盜頭銜、別人手段歹毒也算事出有因,今晚很可能就要痛下殺手了。
“很好。她作出回應沒?其他同黨出現過嗎?有進一步的舉動嗎?”連串發問,語氣越發理智冷酷,顯然已經進入探討敵情的狀態。
“呃,除了一個旅店的工作人員,沒瞧見跟別人接觸。就賞金獵人的作風來說,深入敵境人員應該既少且精,免得反被自己人拖了後腿,逃跑時也方便些。”波考慮著說,“我待的位置不怎麼安全,所以暫時到屋頂上趴一會兒,後來瞧見臥房窗簾給拉下來一半,那娘們躲在簾子後麵探頭探腦,也就直接回來找你。”
窗簾拉一半,是字條規定的暗號,說明對方接受了今夜零時到公園私會的邀請。傑羅姆點點頭,“你是專家,把這邊做好記號,確保再來時不會誤中陷阱。我先到窗邊露個臉,也稍微麻痹一下敵人。”
說完整理衣帽,翻矮牆離開公園,繞旅店轉個小圈,再從相反的方向接近臥房所在的位置。街上行人寥寥,隻見點燃路燈的市府雇工,燈光把傑羅姆的影子一分為三,立在窗口斜下方不遠處,抬頭便瞧見臥室人影憧憧、剛巧某人也在向外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