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空,似乎整隻右腳都陷入泥漿中,想把小羊皮靴拽出來非得用上渾身氣力。各色容器紛紛上陣,到處是忙著舀水、挪動沙袋的泥人,汙水不慌不忙漫過新挖的溝渠,往路旁建築中倒灌不止——下城區儼然化為一大片沼澤地帶,加上半空中紛紛揚揚的複合草藥粉灰,行人隻得用圍巾把臉目包裹起來,低頭快速穿越泥濘的街市。
爛泥潭頂上臨時架起木板組成的通路,走在上麵搖搖晃晃,切實考驗著諸位行人的平衡能力。剛巧有一位披著絲織坎肩的女士不慎失足,幾乎跌進下方冒泡的泥水中;單膝觸地,女士驚呼著半坐半跪、隻覺一雙冷冰冰的手及時托住了自己;扭頭瞧見對方慘白的麵色,吃驚之餘,也讓她把作為淑女應當表現的一係列感慨咽了回去。
“請允許我稍加協助——如果沒有冒犯您的話。”空出一隻手,這人往下壓了壓帽簷,就算向她鞠了個躬。聽到這種得體的說法,男士稍有些駭人的臉色、反而類似某種特殊血統的標誌了。
“十分感謝,先生。”女士微微頷首,隱藏在麵紗後的素淡容顏泛著恰如其分的紅暈,短短幾個詞,悅耳口音卻大有別於羅森的居民。
立在及膝深的汙水中,幾個泥人暫停動作,拿眼盯著兩位體麵人,看他們如何展現社交活動中的虛偽矯飾;等那個異國情調的淑女最終收拾妥貼、才嗤笑兩聲,再把注意力放回各自的工作上。
“這麼說,您是從科瑞恩渡海來到歌羅梅的?”
女士輕提裙擺,隔著麵紗現出個落落大方的微笑。“是這樣沒錯。我本應在碼頭得到一點接應,可惜先到此地的人員顯然有更緊要的活動安排。雖不是第一次來羅森,這邊最近的情形實在令人惋惜……”
得到了足夠的信息,男士不再多說,隻淡然道:“的確如此。城裏最近幾周不適宜作單獨探訪,在下又剛巧時間充裕,不知是否有此榮幸、隨同您抵達此行的目的地呢?”
行一個屈膝禮,女士矜持地偏著頭說:“初到貴地,便遇上一位紳士,除了感謝女神的眷顧,應當是我的榮幸才對。”
半小時後。
“你爽約啦,夥計!”事務官擺弄著一枚科瑞恩銀幣,心不在焉地說,“商業活動對信用的要求總是相當嚴苛,就算我個人不怎麼喜歡你的新夥伴哈羅德先生,至少表麵上也該給他點敬重,沒錯吧?”
提著一包小禮物,森特先生不客氣地坐下來,把雙腿架在桌麵上。距離凱恩失勢一晃過去了幾星期,雖然城裏發生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動,“貴金屬聯盟”的分會卻還是老樣子。
“我剛把科瑞恩來的一位賓客護送到了地方,”傑羅姆說,“看起來是商會成員的家屬,正好落腳在‘三葉草’的新會址……”
“貴金屬”事務官先生不由暫停把玩手中銀幣,挑起眉毛說:“‘三葉草’?這群人動作還真不慢呐!打仗羅森罕逢敵手,要說商業活動,科瑞恩來的奸商足夠給本土商會好好上一課了!沒想到,短短十幾天、這些雜種就落地生根……用不了多長時間,絲織品、陳年好酒和精製煙草就會占據這邊的主要進口份額,比起本地土得掉渣的那些人,‘三葉草’才是真正的商業勁敵。”
森特先生摸摸下巴,沉吟著說:“‘土得掉渣’?包括我的新合夥人哈羅德先生嗎?至少他手裏還攥著幾個錢。做手工藝品生意小賺一筆不成問題,現在大局未定,其他投資大的門類風險也高,不如從事小本經營周轉迅速。對了,我還帶來幾樣小玩意,給你留個紀念。”
說著攤開手邊的提包,從裏麵取出兩件手工製品——樺樹皮鏤刻而成的精美容器,雕飾牛角鑲嵌了黃銅套件製成的號角——打眼一看,濃鬱的民族風情為兩樣精巧飾品增色不少。
事務官玩賞許久,才抽空問道:“明知你會胡亂搪塞,我還是忍不住想知道,究竟從哪弄來的這些?沒看錯的話,像是東部蠻族人的手藝……這條線可是提著腦袋幹呐!交通線太長,違禁品檢查又嚴得要命,倒不如省下大筆風險投入,趁亂做點進出口買賣更劃算些。”
傑羅姆聳聳肩,不置可否地說:“我是正經商人,走私可別拉上我!如今城裏沒了凱恩,商盟再鎮不住局麵,王儲和老國王又鬧得不可開交,密探撤回首都,遍地是新冒出來的幫派勢力……亂到這地步,做生意總要先為安全著想。再說,大宗貨物根本沒地方存放,碼頭區那個叫什麼‘多米尼克’的、扣下了多少存貨?這類小玩意至少可以直接賣給管事的大爺們,就算談不攏,拍拍屁股走人也方便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