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劈空,兩度失手,狡猾的敵人再次險死還生。一想到這裏,尼克塔怒從心起,穩住身形扭頭抽刀狂舞,將殘餘幻象斬得稀爛。幾年以來,他早習慣了無往不勝的滋味。剛剛兩個回合,先展示過人膂力、再表現靈巧敏捷,如同正要完成得意之作的畫家,最後一筆卻把番茄醬錯當成了紅色顏料……不由得令他爆喝一聲,眼光憤然四顧。
幻象一除,森特先生的隱形效果也自然消散,分秒不差地躍出房門,麵對走廊石窗、緊貼在牆壁上調整呼吸。這時他才感到渾身被冷汗浸透,全身關節一齊作痛。看來同時兼修兩大門類的雜牌軍,在真正的專業人士麵前折騰不了幾回合。原本在沒有法術協助時,自己更適合擔當刺客的角色、而非正麵硬抗,何況對手還是個恐怖強人。
尼克塔很容易發現他的蹤跡,傑羅姆強迫自己穩定心神,回憶杜鬆的教導。論及所學駁雜,自己跟杜鬆還有不小差距,那家夥總能充分衡量形勢優劣,迂回達成目標。而現在正是利用一切手段的時候。
屋裏的尼克塔切齒立定,取刀鞘在手,大跨步、雙臂貫張,朝四周空氣中快速揮舞,同時側耳傾聽,以確保敵人沒機會出手偷襲。一輪密集舞動之後,他完全肯定、那混蛋早摸出房間跑沒影了!盛怒下把手邊的擺設古玩敲碎幾件,尼克塔吐出一口濁氣,下定決心追殺到底。等大局一定,這家夥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保住性命!甩手步出房間,正要原路返回確認戰果,忽聽背後不遠處傳來一聲訕笑。
鬆鬆垮垮倚在二十尺外一道窗口邊,森特先生嘲弄地說:“著急逃跑嗎?忘了跟你講,那個了不起的法師把你的人宰絕了,找幫手助陣還不如痛快過來受死。你的主子難保不會把你吊起來打屁股呢!”
明知有詐,尼克塔仍禁不住低聲呼喝,被這種**裸的挑釁一舉激怒。武器出鞘,幾步衝到對方跟前,隻見傑羅姆手結法印、口中念念有詞,兜頭便是一記莫名法術。尼克塔渾身一震,軍刀去勢不減,恨不得立馬擊斃眼前的無恥之徒;剛施展五級法術“降低抗性”,大幅削弱敵人對法術攻擊的抵抗力,傑羅姆看準軍刀走勢,最後關頭極度靈活地閃避一旁,嘴裏還不失時機道:“哎呀呀,沒打中!”
“輕靈術”和“高等加速術”共同發揮作用,這家夥赤手空拳跟軍刀周旋片刻,百忙中冷嘲熱諷也未間斷,讓尼克塔徹底氣炸了肺。雖然被情緒左右,手底下可毫不含糊,近身接敵連出三刀,森特先生就有點笑不出了。再一次凶險的閃避,隻見傑羅姆在法術效果下返身奔出一段,竟然跑的飛快,讓尼克塔追之不及。
這兩位在走廊中跑跑停停,距離一拉開,森特先生再次回頭施展“緩慢術”。受“降低抗性”影響,尼克塔這回應聲中招,如同驟然穿上笨重的全身甲胄,行動速度眼看遲緩了一截。敵慢我快,短劍冷然出鞘,森特先生大聲道:“膽小鬼!看你往哪逃!”
交手三五下,他才明白敵人這會兒也不是好欺負的。雖然出手速度大不如前,尼克塔含憤揮刀時力道卻大得驚人,加上進退有據,技藝嫻熟,竟然戰到難解難分。森特先生再次祭出絕招,虛晃一劍逃出十幾步,從容立定笑笑說:“就這兩下啊?難怪你老爸瞧不起你!”
罵人揭短,尼克塔被他觸到痛處,額頭青筋畢露,猛獸般縱身前撲。可惜速度十分有限,被傑羅姆輕鬆避過。心想最多分許鍾,法術一失效,你小子還不是任由宰割?!尼克遂塔契而不舍,慢吞吞追著他不放。
再走不多遠,逃竄的森特先生大吃一驚,眼看強敵步步緊逼,卻已是前無去路。第一次到高塔時,他就見過回廊中未降下的金屬門板,不久前自己還去過一趟“控製室”,親眼目睹不少閉合的開關……現在麵前通路剛巧被厚實鐵板封死,再無法前進一步。
尼克塔見狀怒笑連連,兩臂橫伸點著頭衝他挪過來;森特先生抱歉攤手,觸發“藍色閃光”的特技“電傳送”,藍芒一閃、人已經消失在門後,隻留下對手仰天狂叫,恨得兩眼通紅。尼克塔怒極,就算此時動用那把特別的武器、會使尚未痊愈的傷口再次惡化,他也要不惜一切置對方於死地!不到三分鍾,“緩慢術”失效,虛空中拽出來的五尺鋒芒、像切割蔬果般十字遊移,在堅實鐵板上撕開一處破洞!
--沒有?!哪去了!
雙手揮舞帶來一陣絞痛,尼克塔沒發現敵人的蹤跡。向前狂奔一段,又是一扇鐵門。遇山開山,接連衝破兩道屏障,尼克塔的決心雖未動搖,卻止不住想到、那家夥不是跳出窗外了吧?!手下一刻不停,第三道鐵門應聲破碎,迎麵襲來的夜風讓他一時睜目如盲--對麵急轉直下,通往一處裝設、檢修避雷針的開口。
正在這時,小腹豁然一痛,他隻覺迎麵朝虛空中撲落,本能地扭身亂抓--還當真給他握住一件冰涼之物。就這麼側懸在半空中,被忽左忽右的風勢來回推搡,尼克塔勉力睜開眼睛,馬上心頭一震:自己追殺的對象、正緊貼在出口外側延伸出來的短石台邊緣,左手扒住根粗鐵枝,右手短劍平伸、劍刃卻牢牢握在自己掌中……這時他才感覺五指劇痛,陰差陽錯下,性命竟直接交給了敵人!
傑羅姆同樣一時反應不過來。“電傳送”的冷卻時間是四十五秒,連續施展讓他陣陣頭暈惡心,剛抵達這險地,他也差點翻身墜落懸崖;堪堪穩住身形,敵人便尾隨殺到。抓住機會衝對方小腹猛踢一腳,將要跌落深淵的尼克塔鬆開雙手劍、伸手往半空中亂抓,原本蓄勢待發的短劍硬是刺不下去;不知出於何種考量,傑羅姆心念微動,就把劍刃遞給了他。僵持一開始,他才捫心自問:這樣做究竟是為什麼?
沉默。兩人麵麵相覷。暗紅天光把兩張臉襯托得份外詭譎。
尼克塔隻流血,不說話;傑羅姆不眨眼地盯住對方,心想,要是他開口討饒、我究竟是收是放?
再等一會兒,尼克塔就快握持不住。眼中神光閃閃,不僅沒有示弱表現,他反而嘴角上揚,露出個嘲弄的笑。
--這是要鬆手嗎?!
這念頭一出現,傑羅姆心中豁然開朗,忽然明白了、自己下意識的行為所含的深意。他不再猶豫,趁對方鬆手之前小心後退、一寸寸將尼克塔拉回了實地。
兩手空空,鮮血順著掌緣一滴滴滑落,尼克塔眼神極其複雜,整個過程中神色數變。眼看自個重新站定,雖然退後一步便是無底深淵,對方想要再把他推下去、可就不那麼容易!
“說句話!”咬牙切齒,臉上陣紅陣白,他禁不住大吼道。
傑羅姆再退小半步,短劍做好了戰鬥準備,聽對方開口,也就緩緩地道:“我這樣做沒有其他原因……就因為,在任何意義上,我他媽的絕不會向你看齊!我差一點就成了你這種人,看到你臉上的笑,我就知道、如果我讓你死,那你也是得意的死。雜種,別想拉我下水,我早就洗手不幹啦!……就這麼回事,讓咱們接著來!”
狂嘯聲中軍刀出鞘,尼克塔往空中狠命揮出陣陣寒光,然後刃身平持,雙手一發力、刀身“嘎嘣”斷成兩截。
“去你媽!自以為是的混賬東西!”他深深吸氣,一步步收攝怒火,勉強平靜下來。“你記住,今天的事,總要有個了斷!”
話一說完,尼克塔便一步一頓走向回廊深處,很快失去了蹤影。
傑羅姆獨立在寒風中,咬著嘴唇思索片刻。
這時有月亮滑過中天,冬季才過去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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