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對方身後隻有兩個隨從,弩弓都已撤去,男人繃緊的神經稍微放鬆,冷風一吹,也就泄氣地丟下鐵錘。士兵上前給他戴上鐐銬,士官詢問剛爬起來的幾位,他的手下很快找來當地的敲鍾人。
“打鐵的,”敲鍾人對士官說,“有點口吃,老實人呐!大人!”
士官見鐵匠手指自己的妻小,隻是結結巴巴不能成言,對照手下人的說法,心裏也明白了大半。這份不討好的任務隨時會出現意外狀況,突然有全副武裝的家夥闖進自己屋裏胡亂翻找,加上羅森軍人慣於用拳頭講話,發生點身體接觸、引起屋主的反抗再正常不過了。
“市民,你因‘頂撞’執勤士兵被逮捕了。”暗暗歎口氣,士官皺著眉頭開口道,“雖然沒找到違禁品,也得跟我們回去問話……”壓低聲音說,“別幹傻事,頂多罰幾天勞役就能出來!行了,咱們走!”
步出鐵匠的小屋,周圍的士兵已經分出七、八人,把挑選出來的嫌疑犯們圍在中間。麵對尖利的長矛,不少穿著單衣的男人臉色鐵青,還有人身纏帶有幹透血漬的破布條,立在冷風裏瑟瑟發抖。
鐵匠的老婆追出門來,把一件翻毛皮襖披在他身上,眼淚在臉上畫出一道道淺溝;小孩哭著哭著就啞了嗓子,不斷咳嗽起來。
眼望這些場麵,士官隻覺得心裏鬱積著一口悶氣。參與打劫的凶徒絕大部分業已潛逃,總不會傻到等人找上門來。現在他們所抓捕的“嫌犯”,不知是拿來找尋線索、還是僅僅增添了又一批替死鬼?
目光轉向手下人——倚在長矛上,幾個兵掂著搜出來的簇新銀幣,有的用牙咬,有的正玩著猜枚遊戲、不時詛咒自己糟糕的運氣。
“長官,您得過來看看。”一個士兵報告說。“不知道怎麼處置。”
跟著來到臭水池邊,半個貧民窟的汙水原本就注入這深坑裏,夏天用於澆灌小菜園裏的甜菜。因為泔水車半個月才經過一次,沒封凍時汙水常常漫過附近的地麵,他們搜索的房子就立在水坑邊。
破破爛爛,勉強保持著豎立的態勢,屋頂稻草散發腐敗的甜臭味。跨過一條陰溝,士官矮身鑽進小屋——裏麵的味道比陰溝還差,沒有窗,隱約可以分辨地上躺著的人形。
身後的士兵不由自主捂著嘴,取出軍隊配給的牛眼燈給長官照亮。興許是天暖時烘幹處理過的稻草,上鋪一層肮髒的破油布,燈光下不少外形詭異的小蟲“沙沙”作響,迅速鑽入草墊隙縫中……這張“床”上正躺著個精壯男子,隻是臉色蠟黃,雙臂和頸側皆有新鮮灼傷,看上去是一圈黑、中間圍著星星紅肉,多瞧一眼都令人心生寒意。
男人的緊身衣褲質料並不多見,樣式也不像貧民的粗陋衣著,雖然現已破破爛爛,仍能看出原是剪裁合體的上等貨色。
“那是誰?”指指窩在牆角的一團影子,士官無由的感到有點發毛。“喂!你是這屋的主人吧?這個男人打哪來的?”
機靈的士兵馬上喚來敲鍾人,敲鍾人閃閃縮縮,總算給人硬拉進來,用蚊蚋般的聲音答道:“男的不認識。那邊的老巫婆嘛,差不多半瞎了,耳朵又聾,平時照管死人。要是不怕中毒,還能借她的藥水治治傷風什麼的……大人還是離這遠一點,不吉利……”
“長官,是不是找副擔架來?”
士官沉吟一秒鍾,露出個古怪的神情。“你身上有銀幣沒?”
士兵愣了愣,伸手摸索半天,掏出個閃光的銀蘇特、交到對方手中。端詳一會兒,士官把銀幣拋向半空,落下來時剛好人頭朝上。
擲還銀幣,他隻是作出“歸隊”的手勢,當先離開草屋。士兵緊隨其後,外麵的軍人已經押著一長串“嫌犯”,往出口方向開步走。
前麵的士官仿佛正喃喃自語:“眼看又是一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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