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三)(1 / 2)

入秋一段時間,羅森東部邊境地區因為距離溫暖的海域較遠,天氣也變得越發寒冷。朱利安打量著驛站的結構:連同馬廄,整個基座半埋在地下,建築的外觀好像一座低矮平房;顧客需要沿向下的木樓梯深入一段,才會發現驛站大堂其實相當寬敞,透氣的窗口分布在牆壁頂端;盤繞建築物四周和底部的蒸汽管道,使屋裏的溫度不亞於春天;驛站後麵建有兩間蒸汽浴室,鍋爐正在熊熊燃燒,供暖的同時向客人提供洗浴服務。

讀心者離開沉悶的車廂,正坐在角落裏,眼睛盯著四周的客人亂看。朱利安的視線照例落到女招待身上,一會兒功夫就得到熱切、羞澀的回應。森特先生忙著挑選幾樣合適的蔬果,給留在馬車裏的莎樂美嚐鮮。三個人也不搭話,好像全不相識似的,依照各自的喜好行事。

十分鍾後,厚實的門簾被掀開,一個剃光頭頂的腦袋、先於瘦弱的身軀擠進來。轉眼間,七八個衣衫襤褸的身影就把門口堵住,沒戴帽子的全都露出光溜溜的頭頂來。

朱利安把眼睛從女招待的低胸上衣、移到進來的幾個人身上,露出思索的表情。傑羅姆出於本能的謹慎,對新來的稍微掃視兩眼,就托著木托盤離開大堂,回到自己的車廂。

多汁的番茄、紅彤彤的山楂,加上各種糖漬果脯。傑羅姆端著自己的綠草茶,看莎樂美一樣樣品嚐,不時對他露出個甜笑。由於胃部不適,傑羅姆陪她嚐幾塊果脯,很快回到驛站大堂。

這時衣衫襤褸的幾人正和驛站長交涉,其他客人不時轉過臉來看熱鬧。隻見其中一人手持一塊黏土板,用木炭筆在上麵快速書寫著什麼。驛站長一臉不耐,目光轉來轉去招呼著別的客人,抽空才看一眼泥板,嘴裏嘟噥著說:“這不成!以你的價錢,我還不如拿去喂牲口……現在世道變了,你們這些人不再享受優惠價……我說你有完沒有!我不正忙著?”

“怎麼回事?”傑羅姆在朱利安身邊坐下,後者沒吭聲,眼睛卻始終在這些乞丐般的人身上遊移。再過一小會,傑羅姆吃驚地發現,朱利安竟然衝驛站長走過去。

“他們想要的隻是一點苦麥餅。”朱利安平靜地說,“外麵天氣夠糟了,至少在有人死於嚴寒之前,減少一些餓死的人吧。”

朱利安柔和的聲調似乎具有不可質疑的力量,驛站長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不由得一陣臉紅,囁嚅著說:“可能……嗯,我想是吧?你說的有道理……”

傑羅姆聽到背後讀心者尖銳的的聲音。“這是什麼妖術?!”

妖術嗎?傑羅姆不禁暗自微笑,無須任何超自然力量,這是時間賦予智者的特權。讀心者冷酷的社會結構,令他們永不能理解這一點。衣衫襤褸的人剛要在泥板上寫字,朱利安隻是用連貫的手勢令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兩人用手勢交談幾句,彼此點點頭,朱利安就回到自己的座位。

“罕見的一天。”傑羅姆不客氣地奚落他,“我聽說某種南部來的熱病能令人失卻常性,原來不隻是夏天才有發病的可能。”

朱利安不置可否,傑羅姆這些習性完全來自他的言傳身教,說什麼都沒用。

“這些幸運的家夥是誰?”

“一些‘苦修士’。假如這就是你想知道的,洛克馬農的信徒。”

“還沒絕種嗎?我以為十年前這些人就該還俗了。”傑羅姆重新打量幾個陌生人,他們把幾大包沉甸甸的東西背在背上,其中一個包裹被拆開一半,幾個苦修士抽出黑乎乎的苦麥餅,咬得咯吱作響。“那不是牲口的飼料嗎?”

朱利安喝一口麥酒,冷淡地說:“人也是一種動物。”

拿著泥板的那人取出縫補過的口袋,嘩啦一陣亂響,從裏麵倒出些生有綠鏽的銅幣。驛站長草草看一眼,直接用扁木條攏過一堆。那人仍舊一言不發,把剩餘幾十枚銅錢裝回袋子裏。苦修士們陸續離開驛站,他們經過時傑羅姆嗅到一股特別的味道。

“顛茄?”森特先生敏銳的嗅覺再次發揮作用,“我不知道,顛茄可不能吃。”

朱利安沒說話,隻是將杯中物一口飲盡。

“磨蹭的太久了!走吧!”朗次不耐煩地丟下一句話,然後掀開門簾步出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