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純種惡魔。
身高六尺多,長角和肉翅像皮膚一樣泛著血紅色,小蛇似的血管趴伏在肌肉的隆起部分,呼吸時似乎抽走了四周的空氣,讓周圍的活物因為缺氧——或者說——恐懼,感到頭暈目眩。
對常在戰場出沒的、不同種類的惡魔,傑羅姆可說了如指掌,這也是他在協會“命令者”隊伍中的突出優勢。作為一個合格的“命令者”,必須符合嚴苛條件:五年以上的職業軍旅生涯,熟悉戰鬥指揮和組織藝術,同時具有中等偏上的施法能力,能夠從容調度魔法和刀劍的持有者,並在實戰中贏得過十次以上對惡魔的勝利。簡單地說,協會對一線指揮的要求是“無所不能”。
傑羅姆麵對兩個高等深淵惡魔,平時經受的嚴酷訓練讓他還能保持鎮定;一等到使者本人現身,就連他也感到一陣寒意,臉上的驚懼不用假裝都變得相當逼真。
“就是他?”使者的聲調絲毫不像反問,透著令人汗毛倒豎的邪氣。“看起來不怎麼樣,膽子倒不小。”
澤德連忙解釋,“他現在是普爾呼林的合法居民,政治避難的先例隨處可見,本鎮也曾收容過不少地麵上來的人類……”
“好極了。”使者語氣冰冷,讓半惡魔一個字也說不出。“既然準備充分,容我向您致敬。”
孤零零的掌聲響起,房間裏人人心驚膽顫,連充當保鏢的兩個純種惡魔都不自然地扭動著脖子,發出低沉咆哮;澤德低著頭,旁邊的半惡魔公證人嚇得手足無措,莎樂美緊咬著嘴唇,森特先生則手心出汗、眼睛緊盯地麵。
使者的身高和傑羅姆齊平,微有些駝背,比這裏大多數人都矮著一截,此時卻散發出恐怖的壓迫感。他無聲走到傑羅姆麵前,呼吸帶著熱病似的臭氣。
“抬起頭……讓我看看。”
傑羅姆把目光放平,對方的整張臉躍入眼簾:
皮膚生滿片片白斑,讓血紅的底色顯得高度病態,仿佛患有嚴重的皮膚病。臉目扁平,不像其他惡魔般輪廓鮮明,毛發像被滾水燙過,一根不剩,隻留下禿頭和光溜溜的眉骨。嘴唇下拗,唇片極薄,嘴裏的牙齒類似發育不良的細碎礫石……如果隻是這樣,他的樣貌不過詭異而衰弱,最駭人的還是他的裝扮。一根金屬圓環豎著把腦袋平分成左右兩半,一端在雙眼之間分成兩股,斜掠過顴骨,在脖頸後方重新彙合。金屬環烏黑纖細,整個勒進皮膚表層,似乎先把臉部的皮肉剖開,才被“種植”在裏頭,等傷口愈合,整張臉恰好被一分為三。前額刻有古怪的標記——原本完整的圓被螺旋形扭曲,中間部分似乎還在滴血——這標誌被稱作“折磨符號”,使者的身份也變得十分明確。
一個“尋求者”。
傑羅姆隻聽過恐怖的傳聞。惡魔的刑室由刑訊專家控製,這些形象扭曲、詭異殘暴的生物來自洞穴世界的最深處,據說擁有可怕的混沌力量,連純種惡魔都對他們的折磨手段談之變色。雖然久經戰陣,傑羅姆從未見過他們的同類——同樣是“據說”,活人的眼睛看不到他們。當然,現在傳說至少被拆穿了一小半,傑羅姆確信自己還在喘氣。
目前還在。
“尋求者”的眼白分布著不少血點,瞳孔漆黑,不眨眼地注視傑羅姆,小聲嘟囔一句:“沒肉……”
這話背後的含義讓他有點頭暈。
對方轉而麵對一旁的莎樂美,尖細的指甲抵住下頜,強迫她抬起頭來。
“貢品……質地不錯……”
澤德不得不說話,“很抱歉,她作為交易的一部分,已經成為這位先生的‘合法’妻子。”
“尋求者”發出打嗝似的悶笑,“好極了!”他搓著手,開始來回踱步。“你幹的不錯!”
澤德額頭冒汗,說:“所有文件都在盒子裏,公正過程有據可查……”
對方兩步跨近公證人,一把奪過裝文件的鐵盒——盒子在“尋求者”充滿憎惡的逼視中化為灰燼。傑羅姆眼睛大睜,倒抽一口涼氣。如果剛剛施展的是六級法術“解離術”,施法時間還不到標準時間的三分之一……沒有手勢和咒語的參與,瞬間將物質解離成齏粉,整個過程實在不可思議!
半惡魔咬牙說:“還有兩份,剛才銷毀的隻是複本。請您注意,這些文件都具備法律效力!”
“尋求者”大聲狂笑,笑聲尖銳刺耳。笑著笑著,好像突然被卡住了喉嚨,幹咳不止。兩個惡魔保鏢遲疑地對視,一齊前進一步。隻見他急促喘息兩聲,立刻安靜下來,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張嘴說:“當然。議會法令,我知道。”
屋裏的人被他表現出的乖張震懾,一時都沒了聲息。
“先生,”皮膚和肌肉神經質地顫動,“尋求者”對澤德露出個病態的微笑。“容我對您發出邀請,伯爵需要與您商討一些交易細節……某種……小摩擦。”
半惡魔臉上的表情很難形容,糅合了驚恐和早有準備的平靜,嘴唇微動,卻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傑羅姆看看莎樂美,綠眼睛不見一絲波動,那眼神阻止他說話和行動,隻是輕輕搖頭。房間裏的氣氛僵硬到極點,公證人臉色發青,搖晃著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