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肱股 (三 下)(2 / 3)

“好一匹特勒膘,終老槽廄,恐怕非其所願吧!”冷風中,傳來一聲獨特的問候。

李旭聞聲回頭,看到一張滿是笑容的麵孔。這張麵孔他在遼東時曾經見過,當時他剛剛被皇帝陛下欽點為校尉。那天,此人就站在文官的隊伍中間,笑容也和今天這樣,慵懶之外帶著幾分蕭索。

“見過獨孤大人!”李旭上前幾步,抱拳施禮。刑部侍郎獨孤學的名字他記得很清楚,當初大隋在邊郡各地通緝巨盜徐達嚴、李富梨的荒誕文告,就是出自此人筆下。

“李將軍不用客氣,大冷天的,禮來禮去的麻煩!”獨孤學帶住坐騎,從皮裘內伸出手,還了一個平揖。“李將軍不嫌冷麼,冰天雪地的,不在屋子中烤火,還眼巴巴地趕到這裏來吃閉門羹!”

李旭知道剛才自己被人拒之門外的一幕都落入了這位獨孤大人和他的隨從眼裏,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崔潛告訴過他,豪門世家不會幫與自己利益無關的人,除非你對他們有可用之處。把受到的磨難跟他們傾訴,除了給對方添加些霄夜時的談資外,不會有其他任何用途。

“你那麼著急去補實缺作甚?”獨孤學仿佛沒感覺到旭子隱藏於笑容後的抵觸情緒,用馬鞭指了指緊閉的大門,低聲補充了一句。“他們這些人都是土偶木梗,怎麼動作,都要別人擺弄的。求他們,一點用都沒有!”

“這是末將唯一知道的途徑!”李旭拉起韁繩,飛身上馬。這不是一句實話,其他途徑有的是。從他賦閑之後,已經有好幾個人在酒席前隱隱約約地暗示,某家庶出的女兒還待字閨中;某位老人年過五十,膝下猶虛,期待有一個義子繼承家業;某人門下弟子無數,卻無人成才,衣缽待傳…….如是種種,每一條路都比賄賂兵部官吏,等候安排便捷,但是每一條路的代價都比贈送珠寶來得更大。

“建功立業,嗯,功名富貴,人人逐之,可到哪才是盡頭呢?。”獨孤學故意放慢腳步,等著李旭的坐騎從後邊跟上來。

“末將隻是想為國出力。”李旭想了想,非常謹慎地回答。他猜不到獨孤學今天沒事跟自己搭訕抱著什麼目的,但對方的確曾經於自己有恩。如果不寒暄幾句就揚鞭而走,實在有失於禮貌。

“你真的長大了,居然這麼會說話!”刑部侍郎獨孤學搖頭輕歎,不知道想表達的意思是誇獎,還是諷刺。他今天好像閑得厲害,刻意與李旭這個不得勢的武牙郎將糾纏不清。

李旭再次以笑容作為回答。他本來就不善於言辭,心中有了防備,出言更為謹慎。獨孤學見他談興不濃,也微笑著閉上了嘴巴。二人和眾隨從分成兩波,緩緩穿過青灰色,散發著淡淡白煙的街道。伴隨皇帝親征歸來的龐大隊伍給這座名叫安陽的小城製造了很多難題,主街兩旁模樣稍為齊整的房屋都被強行征做了官署。所以,城市的主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街道兩旁也沒有任何炊煙,風夾著碎雪在房簷下吹出嗚嗚的聲音,讓人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進入了鬼蜮。

“照這樣下去,各地盜匪隻會越來越多,恐怕朝廷把所有武將派出去都不夠用。到時候,還怕仗沒有你打的?”走了一會兒,獨孤學用馬鞭指了指遠處巍峨的城牆,悻然道。

這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話,陳述的卻是一個事實。秋天的時候,民間因為青壯短缺,沒有收上足夠的糧食。朝廷為了明年繼續征討高麗,不肯減免各地稅賦。今年冬天又出奇地冷,從上穀郡開始,風雪幾乎追著禦駕的腳步同時南下。百姓又冷又餓,在凍死和當流寇之間,他們之中大多數人肯定會選擇後者。而朝廷為了給剿匪士卒提供補給,愈發不敢動用倉庫裏的存糧。如此循環下去,結果必然如獨孤大人所說,旭子也的確不用擔心沒仗可打。

李旭笑了笑,繼續保持沉默。他不敢接茬,對方姓獨孤,是已故皇太後的族人,無論如何大放厥詞,皇帝陛下看在他自己母親的份上都不會追究。但別人不行,他們既然沒有大放厥詞的本錢,老老實實地三緘其口才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想不到小小挫折,居然令縱橫遼東萬裏的李將軍頹廢如斯!”獨孤學長歎一聲,繼續叨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