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家 (六 下)(2 / 3)

“世伯小心!”坐在老者對麵的年青人也站了起來,低聲勸道。

“小心,嘿嘿,隻恨我自己沒戰死在遼東!”老者趔趄著走向帳口,讓正午的陽光照亮自己花白的頭發。沒有戎裝和官袍在身的他看起來與普通人家的父親沒什麼分別,蒼老的臉上皺紋縱橫,望向遼河東岸的雙眼裏充滿了焦灼。

“宇文世伯不必喪氣,皇上雖然降了您的職,但他也知道過錯不在您。改天皇上氣消了,肯定會再起用您老人家!”年青人也跟著走出了帳篷,陽光瞬間照亮他寬闊的肩膀,溫和的麵孔,還有一雙略帶疲憊的眼睛。

“唐公世子和宇文大人都在這!”遼河邊的士卒們吃了一驚,都小心地閉上了嘴巴。就是這兩個人堅決反對燒毀浮橋,河上出現高句麗士兵屍體的事情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否則,以這二人背後的力量,說不定又鬧出什麼新鮮花樣。這年頭,當官的不過是動動嘴巴,當兵的卻要把命都送進去。

“子固啊,你真的看見士及那孩子去救泊汋寨?”宇文述望著李建成,第一百次問同樣的問題。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老將軍此刻是那樣的孱弱,仿佛有股風吹來,就可以把他的身體硬生生折為兩截。

“仁人兄說他要捍衛宇文家的聲譽!當時除了他,弘基和仲堅身邊還有三百多名弟兄,他們應該有成功的希望!”李建成點點頭,固執地回答。他不相信劉弘基和李旭就此失陷在遼東,兩個人都是他的好朋友,一個是他的世交哥哥,一個就像他的同胞兄弟。

“三百多人,老夫造的孽啊!三十萬大軍丟了,卻讓三百個人去自蹈死地!”宇文述自言自語般嘀咕,慢慢向遼河邊走了幾步。不知道是因為坐得時間太長腿麻,還是身體本來就虛弱,每行一步,他都像要跌倒。但每次身體歪下去,他都硬撐著再直起來,就像一棵已經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樹,在不屈不撓地同時光和風雨較勁兒。

宇文家的侍衛不敢去攙扶,老將軍的脾氣他們知道,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肯承認自己年事已高。況且,眼下自家將軍虛弱的原因並不在身體上。

“世伯不必自責,大夥都說了,這不是您的責任!”雖然李家和宇文家素來不睦,但在此刻,李建成也不忍心雪上加霜。

這場大隋立國以來從沒經曆過的失敗擊跨的不僅僅是宇文述一個人。在李建成將遠征軍戰敗的消息送到軍營的當日,兵部尚書段文振嘔血而死,大軍撤回遼西路上,原工部尚書宇文鎧,司空觀德王楊雄相繼病故。隨後,皇帝陛下將陸續從遼東的逃回的大將軍們全部投入了監獄等待審訊,宇文述因為昔日功勳卓著,所以僅給了個削職為民處罰。

“賢侄不要再安慰老夫了,當日如果老夫不貪圖虛名,堅持撤軍……”宇文述搖搖頭,嘴角邊流出了一絲亮晶晶的唾液,沒人提醒,他自己也覺察不到。

當初在馬砦水畔,如果自己堅持撤軍,其他九位大將軍應該會跟隨吧,畢竟他們在軍中的資曆都比自己低。可自己為什麼就不堅持呢?老人痛苦的想著,心裏充滿了內疚。

一時糊塗,自己不但葬送了三十萬大軍,而且葬送了宇文家最出色的一個兒子。如果連跟皇帝陛下這點兒女親情都失去了,宇文家的輝煌也就快到頭了。“造孽啊,全是我造的孽。”宇文述黑黑的嘴角不停地抽搐,風吹過來,將他灰白的頭發一根根掠入風中。

李建成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安慰宇文述,隻好站在老人身邊,陪著他一同向東瞭望。此刻,遼河東岸的田野上一片寂靜,隻是偶爾有號角聲傳過來,那是高句麗國的斥候們在彼此打招呼。雖然遼東之戰已經結束,兩國的戰爭,還遠遠沒到結束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