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家 (六 下)(1 / 3)

第五章 無家 (六 下)

小遼水迤邐向西,越過新城,蓋牟,在遼東城南與大梁河交彙,一並彙入大遼河。十餘日來,大遼河上每天都有屍體漂下,駐守在西岸的隋軍對此早就習以為常,除了偶爾有人念及袍澤之情,挫草為香,裁葉為錢,燒起一股青煙為漂向大海的弟兄們送行外,大部分時間裏,大夥對河中央的腐屍都不聞不問。任由吃得肥嘟嘟的老鴰和比螞蚱小不了多少的蒼蠅在浮屍上舉行盛宴,且舞且歌。

不是他們殘忍,而是他們早已麻木。眼前這條河已經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死亡之河,遠征軍戰敗的消息傳來後,圍困在遼東城外的大軍倉惶後撤,光撤軍時被擠下浮橋淹死的士兵就數以萬計。二十四路征遼大軍,除了衛文升一軍得以保全外,其他各軍都損失慘重。最慘的是那三十萬迂回奔襲平壤的府兵精銳,至今返回遼西的還不到兩千七百人,其餘的,全做了千秋雄鬼。

“嘎!”一隻在樹梢上假寐的老鴰發出聲慘叫,拍打這翅膀向河道中央撲去。又有“食物”漂下來了,這回看上去好像鮮嫩些,它得趕緊去占個好位置,否則能下腳的地方肯定又被蜂擁而來的同伴們擠滿。

事實證明這隻呆鳥的擔心是多餘的。河道中突然漂下來的屍體太多了,多到烏鴉們根本不用去爭搶。一些不知名的魚兒就聚集在這些遺體的後邊,雙鰭和尾巴在黑色的河麵上掃出條長長的水跡。

守浮橋的士兵也看到了上遊漂過來的慘烈景象,他們聚集在橋邊議論紛紛。大軍撤回遼西已經十三天了,按理說,被俘的將士早已被高句麗人屠戮殆盡,不可能還有這麼多人被一次性拋入遼河。況且,這些屍體的頭好像都留在脖子上,沒有被高句麗人拿去堆佛塔。

“校尉大人,撈不撈?”有名士兵小聲向自家校尉請示。

“撈個屁,染上瘟疫怎麼辦,又不是冬天!”守橋的校尉四下看看,沒好氣地嗬斥。這兩座浮橋早就該燒掉,放火的柴草和牛油堆在河邊都快發黴了,可那個下了野的宇文述老兒卻非攔著大夥不讓舉火,說什麼他的兒子還沒音訊,明天就可能逃回來。負責懷遠、柳城、燕郡三地倉庫的衛尉少卿李淵也跟著瞎湊熱鬧,派個兒子來橋邊天天監督著,硬要大夥再等幾天。

等,他奶奶的皇上自己怎麼不等?打輸了仗,他屁股一拍就跑回了中原去。剩下衛文升將軍領著不到三萬將士在此駐守,一旦高句麗人乘勝殺過來,三萬將士還不就是人家盤子內一口菜?!

“頭兒,那死屍穿的好像是高句麗人的衣服,不會被咱們的人殺的吧?”有人不長眼色,壓低了聲音繼續探求真相。

回答他的是一隻重重的大腳,護橋校尉一腳把多嘴的家夥踢了個屁墩,再一腳踏上去,手握著刀柄威脅道:“沒心肝的,別亂說話。河東岸怎麼可能還有咱們的兵馬,即便有,大敗之機誰還有膽子跟高句麗人硬撼。肯定是高句麗人內亂,你要不想過河去當探子,就給我老實的閉上那張臭嘴!”

“是,是!”挨了打的兵卒哭喪著臉,頻頻點頭。

護橋校尉目光冷冷地一轉,掃過附近所有弟兄。“你們也聽著,互相提醒著點,誰還想活著回家抱孩子,就別亂說話!”說著,他眼睛向不遠處的一個帳篷下掃了掃,眉宇間露出幾分陰冷:“三十萬弟兄都讓老王八蛋糟蹋光了,咱們憑什麼為了他兒子去河對岸送死。都是媽生的爹養的,誰比誰賤多少!”

帳篷內,被人私地下罵做王八蛋的老人突然打了個冷戰,強撐著身體欲坐起來,可眼下他的身子骨實在虛弱,居然連撐了兩次,都沒能如願起身。站在帳篷外的家將聽到裏邊動靜,趕緊衝上前攙扶,老者卻不領情,一把將家將推開,手掌猛擊地麵,伴著“嘿!”地一聲怒喝長身站起,腳步前後晃了幾晃,終於穩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