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國殤 (四 上)(1 / 2)

第四章 國殤 (四 上)

第一天的戰鬥隨著鼓聲終止而落下了帷幕。左武衛大將軍麥鐵杖、武賁郎將錢士雄和鷹揚朗將孟金叉等十一名五品以上將軍陣亡於遼河東岸。左武、左屯、左翊三衛士卒在浮橋被撞毀時已經和正在過河者計六千餘人陷於敵陣,無一生還。

親眼目睹麥鐵杖老將軍以身殉國,大隋皇帝陛下又痛又怒。收兵回營後,檢討首戰失利之責,命侍衛將負責督造浮橋的工部尚書宇文鎧推出營門斬首示眾。文武百官紛紛替宇文鎧求情,帝怒少解,傳令將宇文鎧削職為民,以工部侍郎何稠暫時接替他的職務。

是夜,有人在軍營為出塞之曲,聞者無不泣下。

“皇上才不會真的殺宇文鎧的頭呢,作個樣子安撫將士們的心而已。誰不知道宇文鎧和宇文述是一家人,平素宮裏的稀奇玩意都是他們兄弟給弄來的!”吃晚飯的時候,李婉兒坐在李旭身邊偷偷地嘀咕。

皇帝陛下不準許女眷到河邊觀戰,李婉兒卻不肯聽令,偷了一套小兵的衣服混在了護糧軍中。麥鐵杖等人向高句麗軍陣發起決死衝擊時,小姑娘哭了個一塌糊塗。虧得當時百萬大軍無不落淚,才沒讓人發覺其是女扮男裝的真相。

“高句麗人太陰險,居然想得到順流放火船這種卑鄙手段。再結實的浮橋也不經撞。白天的事情,的確不是宇文鎧的責任!”李旭望著眼前的篝火,甕聲甕氣地回答。他的鼻子有點堵,說話時尾音很重。這是因為下午時流淚流多了的緣故,雖然與麥鐵杖等人相處時間還不到一個月,但對方那種發自內心的關懷讓他十分感動。特別是武賁郎將錢士雄,對李旭來說,此人可謂亦師亦友。沒想到在渡遼的第一仗中,自己就永遠地失去了這位朋友。

“未必是高麗人陰險,這麼長一段河,兵部那些家夥就不知道派些人到上遊警戒麼?”李世民憤憤地向火堆中扔了塊木柴,低聲咒罵。

大夥看了看他,誰都沒有搭茬。兵部隻是擺設,攻遼方案幾乎是皇帝陛下一手包攬的。若真正追究葬送了麥鐵杖等人的責任,皇帝陛下首先要向陣亡者的英魂謝罪。這些道理大夥心中都清楚,但誰也沒膽子隨便亂講。為了征遼的事,皇帝陛下已經先後降罪了右尚方署監事耿詢,給事中許善心和欽天監術士庾質,如今,連兵部尚書段文振都“因病”不說話了,別人哪裏還有亂“嚼舌頭”的資格?

“如果是我帶兵,就趁著今夜高句麗人慶功的當口,偷偷用木筏子渡過河去!”李世民見沒人理睬自己,站起身來,轉頭走去了別處。他不喜歡護糧軍中現在的氛圍,自從下午收兵回營後,大夥一個個都搭拉著腦袋,除了落淚外,就沒有人想想如何給麥老將軍複仇。

“一群窩囊廢,如果我是……”小家夥手按住腰間橫刀,披肩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火堆前,眾人的臉色都很黯然。他們這夥人中,除了李旭之外,根本沒人真正見過血。第一次見到如此大規模的戰鬥,心中的震撼無以言表。雖然眾人在隔河觀戰時心裏被震撼、悲傷、憤怒的情緒充滿,恨不得親自衝到對岸去,替麥鐵杖老將軍執盾擎旗。待收兵回營後,理智和軟弱又統統回到大夥的身體中來。

也許見到了死亡,才更珍惜生命的可貴。此刻,眾人不僅僅為袍澤的犧牲而悲傷,他們心中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恐懼。巨弩沒有理智,不會因為誰家有錢,就避開誰的胸口。河水也不講情麵,不會因為誰讀得書多,就把他衝上岸。

雖然眼下護糧兵不用提刀上陣衝殺,但誰也不敢保證,哪天麵對數萬敵軍的人不是自己。

李旭雖然經曆過戰陣,心中的感覺卻並不比大夥好多少。麥鐵杖和錢士雄兩人的武藝有多高,他比篝火旁任何人都清楚。以二人如此高的武藝還要陷於軍陣當中,自己這點微末本事就更不值得一提。行軍打仗不是校場比武,個人武藝在這裏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主帥的指揮失誤,戰前的準備不足,任何一項細節都比武藝對戰局勝負的影響大。

“也許我當時該跟徐兄多學一點兵法!”對著火堆,少年人默默地想。跳動的火焰將他的麵孔照得一亮一暗,在稚氣之外,平添了幾分神秘與成熟。

這頓晚飯吃得極其乏味,甚至連大隋皇帝為了鼓舞士氣而下令增加的牛肉和烈酒都沒能調動起眾人的情緒。吃過了飯,很多將士早早地就回帳篷休息了。每個人心裏都知道自己是個孬種,每個人都不希望自己的軟弱和恐慌被人看出來。隻有躲在被子下,他們才能徹底地把無形的創傷治好。也許等到這些看不見的傷疤全部都麻木後,他們才能真正被稱為男人。

“仲堅大哥――”李婉兒目送著齊破凝、王元通等人一個個站起身來離去,轉過頭來,對著李旭幽幽地喊。

“嗯,什麼事?”李旭將目光從火焰上收回,低聲詢問。

“你,你怕不怕?”李婉兒咬了咬嘴唇,眉頭微蹙,眼睛被火光照得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