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澈道:“天慶十年,然後是保大五年,照理今天應該是保大六年,可是永遠不會有保大六年了。”
“為什麼?”他很急,聲音陡然提高了許多。
歐陽澈小聲道:“小聲點!去年遼國天祚帝於夾山被女真人俘虜,遼國亡了!”
黑暗在向周圍延伸,屋裏出現了長時間的沉默。
他還不知道遼國已經不存在了?他來這裏至少也有六年了吧?六年的時間,他都沒有逃出去,我們難道也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狗日的還不睡覺,找抽嗎?”巡夜的軍兵在屋子外麵罵著。
忽地一聲,押剌伊爾起身就要往外麵衝,一直加了小心的聶仲遠動作比他還快,將他撲倒在地,用手緊緊捂住他的嘴,急道:“你不要命啦?我們會出去的,一定會的!”
押剌伊爾“嗚嗚”地說不出話,拚命掙紮,又上來兩個弟兄,才把這家夥摁住。
過了好一會兒,聶仲遠鬆開手,罵道:“我看你是條好漢,恁地慫包!”
押剌伊爾哭了,壓抑地痛哭!
沒有人去勸上一句,因為,隻怕去勸的人也會控製不住自己,陪著哭起來!
經過那天夜裏的事情,押剌伊爾、聶仲遠這對冤家居然成為了極好的朋友,盡管還鬥嘴,盡管一直嚷嚷著分個高下,歐陽澈卻知道,他們成了生死與共的兄弟。
押剌伊爾的家鄉在遙遠的漠北草原,那裏生活著蒙兀室韋族,他來自其中的克烈部,一個非常強大的部落。至於他如何來到這裏,為該死的夏國皇帝修陵墓,他不願說,別人自也不好深究。
他來到這個鬼地方已經整整六個年頭,他和十幾個族人來到這裏的第二年,經曆了夏國人三年一次的祭天大典。大典於前一天子時開始,至當天子時結束狂歡一日一夜,,守衛的軍隊載歌載舞,開懷痛飲,別過年還要熱鬧!那一天,他們這些工匠也吃著烤全羊,喝著不知名字的美酒,每個人都醉了。
三年之後的又一個祭天大典,他失去了五名兄弟,原本他們商量好一起逃走,他和其他的族人被抽調出來,為夏人烤肉,遺憾地沒能參與行動。逃跑的人都被抓了回來,當著所有人的麵,被千刀萬剮。他們死得很慘,每回憶到那天的情景,押剌伊爾都會感覺自己又死過一次。
明年的夏至,又將是祭天大典的日子,歐陽澈決定一定要逃跑,即使送掉性命,也要試上一試。
秋天來了又去了,漫長的冬天過去又是明媚的春天。在這漫長的日子裏,再沒有主人和護衛,再沒有漢人和蒙兀室韋人,隻有兄弟。
一起西行的七人,一名弟兄死了,一名兄弟病得厲害。押剌伊爾的族人也隻剩下六人,如果不逃出去,用不了多長時間,所有人都會死去。
祭天大典的日子越來越近,那名得病的兄弟卻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這兩天他拒絕吃任何東西。撬開他的嘴,灌進多少,吐出多少;好話不知說了多少,全無用處。聶仲遠那麼剛強的漢子,急得嗚嗚直哭,唉,誰又能不哭呢!
他的身體越發瘦弱,他的眼睛卻依然明亮。
他不想成為兄弟們的負擔,他在用自己的死亡為兄弟們呐喊,他選擇了死亡卻把生的希望留給了兄弟們。
烤肉的香氣,美酒的芬芳,悠揚的樂聲,震耳的歡呼,飄進小木屋的時候,那名兄弟終於閉上了眼睛。
還活著的兄弟們,擦幹眼淚,投入篝火邊的歡笑之中。
狂歡一日一夜,當陵園又陷入死一般寂靜的時候,醜時終於來到了。歐陽澈和他的兄弟,押剌伊爾和他的族人,十一名無畏的勇士,從三個小木屋中鑽出來,彙合到一處,摸向大營的邊緣。
一隊巡夜的士兵,本來應該是十幾人,今晚隻剩下四人。
待夏兵去遠,撬開木柵,十一人鑽了出來。
外麵便是夏國駐軍大營。
由一個個營帳裏傳出震天的鼾聲,夏人睡得好熟,渾然不覺死神正悄悄來到身邊。歐陽澈在外麵放風,十人摸進一個營帳。天氣悶熱,歐陽澈反而覺得很冷。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周圍的一切都凝固了嗎?遠處,燈塔上的燈光在搖,風真的很大嗎?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好靜啊!
短短的一刻鍾,對歐陽澈來說,仿佛比過去的一年還要漫長!
他們出來了,都穿著夏國士兵的衣服,挎刀背箭,好不得意!
聶仲遠做了個一切正常的手勢,歐陽澈連忙穿好衣服,十一名勇士排成一列,大搖大擺地走向馬棚。
“什麼人?口令!”突然聽到一聲叫聲。
聶仲遠的聲音更大,舌頭卷著,仿佛已經喝得走不動道了似的,罵著:“幹你娘,連老子都不認識了嗎?”
他們依然保持著原來的速度,向前!
“梁將軍?”小兵遲疑著問道。
“哼!”聶仲遠就坡下驢,索性來了個默認。
小兵剛露出腦袋,就被押剌伊爾的箭射中咽喉,另一名士兵更慘,受到三隻雕翎箭的關照,他怎麼承受得起呦!
打開門,牽出戰馬,十一人催馬揚鞭,徑直衝出大營,向南急行!
身後的夏軍大營終於有了動靜,也許這時候已經有人來追了,歐陽澈他們又能逃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