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適才那一瞬間的情形,讓我隱隱約約覺得有一絲的不妥,但卻又不清楚究竟是那裏不妥。
但心裏總有個念頭,覺得不該把這白癡交給袁尉廷,所以便婉拒了他。
讓我想不到的是,那白癡竟然說道:即便如此,就有勞袁先生了。
我一愣,袁尉廷已經再說:不妨事不妨事,林兄弟的朋友自然就是我袁某人的朋友,若能幫得上忙,袁某當然鼎力相助。
那白癡回頭回我笑著道:林先生,這些日子多謝了你的照顧。若有時機,我定會報答你的。
話都說到這裏,我還能怎麼辦?
我愣了一瞬,隨即搖手笑道:我也不要你的報答,你能不在我身邊煩我就好了,嘿嘿,不過這次你要給袁兄添麻煩了。
袁尉廷笑道:林兄弟真是太見外了,令兄長的為人我一向敬佩,此次能同他一並做些事,實在是有幸之至。
我連道:哪裏哪裏。
袁尉廷想了想又道:正如令兄所說,這幾日京城恐怕不大太平,林兄弟還是先出京為好。
我心暗笑道:怎麼樣不太平的事,在這三年中我也都見了,最多是殺人放火罷了,還能嚇得住我?
但便說道:這個我自己省得,多謝袁兄提醒。
他張了張口,還想說什麼,但終究沒說出來,便同那白癡一並從密道而走了。望著他的背影的一瞬間,我覺得有些奇怪。因為這一刻袁尉廷望著那白癡的眼神中,閃著一份狂喜。
雖然感到奇怪,但當時我卻想:撿到一個白癡值得高興麼?
空空落落的一個屋子終於隻剩得我一個人了。
我推開門走出去,看到這探驪閣裏狼藉一片,精心雕飾的樓梯、亭欄甚至軒柱,都盡是斷縫裂痕。
一層廳堂上,更都是血跡、屍體、斷刃,還有躺了一地不住呻吟的傷病殘卒。還能動的那些打手,此刻全都走得幹幹淨淨。
據在門口那些瞧熱鬧的閑人說,是刑部和大理寺派下的人,將這些“滋事匪人”一並押解到牢裏去了。
人群中,我也瞅見了那一次,在茶樓請喝茶的那個獐頭鼠目的漢子。他正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的向旁的五六個閑人敘述著,裏麵兩個武林高手,如何如何一刀一槍一拳一腳一來一往鬥上八百個回合的。
邊說著,他便還伸手踢腿的比劃著,這便罷了,他還不斷的加以評說
———這一招,根本不該使少林的韋陀獻杵擊他胸口,而是該用武當的兩儀合一,點他印堂......
———他那一掌擊來,若是反手拿他神闕卻恰是著了圈套,錯了錯了。換做我便會佯攻檀中改打章門,才是穩紮穩打攻守兼備......
如此、如此,說的口角飛濺起白沫,砰濺到那些伸直了頸子、瞪圓了眼睛、嘴巴張的如瓢也似的閑人臉上。
但那些閑人絲毫不覺,仍聽得津津有味、如癡如醉。
我稍稍看去,但見有不少都是在那茶樓裏,大罵康先生的熟麵孔。顯然那獐頭漢子也認出我來了,待我走的遠了些時,他指著我的背影不知低聲說了些什麼,惹得那些閑人在我背後一陣肆然大笑。
或許,我關於那場對倭國戰爭的無知,還令他們記憶猶新吧。
我心中空蕩蕩的,絲毫都沒有了憑依一般,隻機械的往我棲身的客棧走去。
已經是正午了,八月的太陽正是烈的要命。青石路上曬得白花花的耀眼。即便是天橋的把式場和攤兒們,也都收了回去。茶館裏麵滿滿蕩蕩的,連門檻和窗台也擠滿了人。所有人都在聚精會神的聽一個老先生說書。老先生醒木一把折扇上下飛舞,正說到嶽飛大破金兀術、戚繼光竹槍破倭刀時,震天響的爆彩聲便轟然響起。
太陽底下,諾大的一條街上,隻有我一個人。
待我仰躺在客棧的床上,心中紛雜不已。或許,現在我身在倭國的話,我已經不能理直氣壯的鄙罵他們了。
雖然我仍有勇氣,但我已經沒有那份值得驕傲的底氣了。
我一直認為康先生是一個博學多識的良師,又是溫良淳厚如父般的人。這是我與他共居近一年得來的印象,也是這三年多他在我心中的影子,他在我心中一直是我尊重的人。
但經了今日,康先生在我心中的樣子,卻著實的模糊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雖然我不想用這個詞語形容他,但我的的確確的感到,在此時的他身上,有一種“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