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所有的人,我恨死這些人了,一個人都是魔鬼,人麵獸心的魔鬼,第一個人都恨不得吞了另一個人的血吃了另一個人的肉,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福貴說要帶我去見一個人,也許見到他,我便能恢複語言功能和記憶。
那日福貴穿得格外的瀟灑,我在鏡旁看著他往臉上抹抗老霜,他望著鏡中的我笑,我看著他潔白的牙,伸手摸鏡中他的臉,他扮著鬼臉笑著將我的手放到他的臉上,他的手抓著我的手,讓我摸過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他的臉溫熱而柔軟,我的手觸在這絲滑的皮膚上,像墮入無境的繽紛夢中,那一縷熱氣經由我冰涼手指尖傳進我的心裏,我一陣顫栗,竟渴望時間永遠停駐在這一時刻不要停,但是怎麼可能呢?時間永遠是一分不差的向前行,時間是永不會休息的,人隻能用死亡終止自已的時間,時間卻不會因為人死而停滯,我想這世間上最柔軟,最舒服的觸感就是人的肌膚了吧,那樣溫熱,又那樣柔滑。
人才是這世上最具魔性的東西,人的心是最善變的,可以衍生出美麗的天使,也能衍生出最醃臢的惡魔,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總是渴望比現在得到更多,人總想盡善盡美,於是人總是在追尋中失落,到老的時候回頭尋找那遺失的美好,還能發現這麼多的遺憾。
我終於見到了莫小東,在這間小小的不足百人的工廠的辦公間裏。
見到莫小東的一刹那,所有的往事像層層翻湧的潮水悉數湧上心頭,我記起來了,全都記起來了,我從那條磨損的黑色皮沙發上站起來,我看著福貴:“福貴你輕手扼殺了那個無憂天真的小女孩,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找回記憶呢?為了人性的貪焚嗎?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因你的好奇毀了我們所有的美好,從此再也沒有亭亭玉立,秀氣如蘭的蝴蝶了。”我的嗓音嘶啞,低沉而淡漠,像地獄的惡魔。
福貴的臉由興奮轉為憂傷,他的眼剛剛迸發神彩迅速熄滅,原本以為找回記憶,那他便能得到完整的她,他已知道那個故事,他也知道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什麼都沒有他好,他相信憑這幾年婚姻生活,他定是能勝利贏回蝴蝶的,他和蝴蝶完全可以開始新生活,但是現在,他想他估計錯了,他看著眼前這隻蝴蝶,蝴蝶的眼神變得渾濁而精明,有一種洞穿世事的蒼涼,這已不是他記憶中的蝴蝶了,她由一個女孩瞬間變成女子。他的心中升起無數的懊惱,那個天天陪伴他,使他愛憐的小女孩從此消失了,他的好奇和占有欲,盡求完美的心毀了這一切,也許蝴蝶說的對,是他親手殺死了他愛憐的小女孩。
福貴轉而看向金珠,金珠的臉上掛著一貫恰如其分的淺笑好似在對福貴說:“你看,這才是蝴蝶的本來麵目。”
金珠看著我說:“你都想起來了嗎?”
我搖頭:“我隻想起莫小東,沒有想起你,不過,若我們是朋友,我一定會想起你的。”
金珠一愣,她笑起來:“我們是朋友,你當然會想起我。”她拉起我的手親昵的說:“一定要想起我哦。”
我點頭:“一定會的。”
其實我已經想起所有,當然也包括金珠,我故意說我沒想起來,是因為我恨她,我恨她們所有人,既然她們這麼盼我重新想起來,我就成全她們。
我問佛:是誰把我一步步變成這樣?是誰奪走了我的良善純真之心?是誰把心中的小女孩扼殺?不是福貴,是金珠,對於金珠的恨才是最深的,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她一步步在我不經意間暗算我,終於使我在反抗中汙染了靈魂。
我記得我曾說過:“我寧願要莫小東,我甘當一個貧寒艱辛的小婦人,我甘願為了莫小東洗盡鉛華在柴米油鹽中熬成黃臉婆。”
可是誰需要呢?今天我才知道這世界不缺我這一個人,我的一廂情願並沒有被人珍惜,我手腕上的傷口,是被莫小東拋棄後自殘留下的,我在浴缸中放了溫水自殺,那水盡情的流著,嘩嘩的響,像個天然的溫泉,不斷的蒸騰出熱氣,我在那水中,望著那水漸漸變紅,漸漸暈染彌漫開去,像一朵朵新鮮黯紅的彼岸花,到死我也沒有忘記去求他回頭,我一遍一遍的打莫小東的電話,莫小東並不把我的電話放進黑名單,他隻是不接,電話的鈴聲不斷的重複,又不斷的掛斷,他是那樣的欲擒故縱,冷血無情。
終於莫小東通知我的父母,我已昏迷,割脈的傷口不能用麻藥,我在麻木的疼痛中,感受著針穿過皮肉的撕扯之疼,一針接一針,就像在縫補一件衣服,我的臉上冒出冷汗,醫生在旁邊和護士小聲說:“這樣疼,她硬是不叫一聲,也不知道有什麼想不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