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天大地大我最大(四)(2 / 3)

我繼續微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信長是故意讓信行那幫家夥坐大,使他們不生防範之心,然後我等好將他和他的羽翼一網打盡!哼!上帝要你滅亡,首先會讓你瘋狂!就讓那幫叛黨多風流快活一會兒吧!”

安藤守就與稻葉一鐵不約而同地臉露愕然之色,奇道:“上帝?”

我暗叫“糟糕”,忙不迭岔開話題,敷衍道:“誠如安藤公所言,等雜草長得比幼苗還高的時候,涇渭分明,除卻之,舉手之勞耳!”下一次可別興奮過度,說溜嘴了……我心道。

安藤守就眼眸異彩紛呈,道:“依照主公的估計,織田信行會趁主公前往比良城探望土田夫人的機會,與佐佐藏人同時發難,襲取清州城……由於林佐渡,柴田權六等重臣均支持織田信行,其手握近四千兵力。所以在突如其來的情況之下,信行確有能耐達到目的。”言畢安藤守就情不自禁地臉露憂色,可見這次賭博凶險艱難的程度。

我接下去說:“信行小子大概計劃兵分兩路,二千兵力負責圍困比良城,誘殺本人。二千兵力負責攻取清州城,控製大局……嘿嘿,確實是恐怖的計劃……別人一不小心,很可能中了他們的道兒……”我唇角不由自主地浮現一絲陰毒的笑意。

安藤守就仿佛波瀾不驚的樣子,淡淡道:“清州城就交給下臣負責,保證讓那幫奸賊難以得逞,無功而返。”

我凝視著安藤守就,讚許地點了點頭,道:“好!希望信長從比良城歸來之日,能夠目睹信行小子項上人頭!”

稻葉一鐵豪聲道:“剿滅比良城一幹廢物的任務,就落在某家肩上吧!某已從美濃國秘密調來四千精兵,保證主公能夠毫發無損地從比良城內昂首走出!保證將比良城那幫蝦兵蟹將殺個片甲不留!”

我信心百倍地道:“看來信長將稻葉公秘密調到這裏來的決定沒有錯!有稻葉公和稻葉公的四千精兵在信長身旁,信長就心安了!清州城就交由安藤公處理,稻葉公就神不知,鬼不覺地率兵潛入比良城,適時殺個痛快!”

安藤守就又恭謹地稟報:“主公不用擔心美濃國那邊的局勢,那裏有氏家卜全震著,絕對不會出亂子!”

“臣等誓死捍衛主公!”

夜深無人,萬籟俱寂,星辰不見,唯有月色如血,落英繽紛。

姹紫嫣紅的明月光華,直透天守閣,沐浴在我的身上。周遭的氣息,更為幽深了。似真?仰或似幻?

我也不由得被這眼前蒙朧的美景渲染得醉了。

仰望蒼涼的長空,飛鳥破空之聲一閃而過。凋零的落花,絢麗的落花,紛紛選擇落在我的肩膀上,落在我的腳下,落在我的眼前……

“織田信行,你的死期到了!”又是那不屬於人間界的死神之音。

秋。稻葉山的楓葉已紅如血,長街的甘露已白如雪,秋已漸漸深了。

七月。

四百充盈殺氣,盔甲錚亮的織田軍簇擁著峨冠博帶的織田信長,浩浩蕩蕩地走進比良城,猶似黑壓壓的一股逆流。

長街,晨霧彌漫,吞沒了密密麻麻的織田軍,予人緊張肅殺和可怕詭異的氣勢。

佐佐藏人早已率領著比良城的大小官臣,列隊於長街處恭候主公大駕。

佐佐藏人瘦削狠辣的臉上,不經意掠過一絲畏懼與憔悴之色。

我遙觀那幫肅立的迎接隊伍,湊近那古野彌五郎,低聲道:“你瞧瞧佐佐藏人一臉疲倦的樣子,肯定夜夜笙歌,沒有睡過安穩覺。”

那古野彌五郎唇角亦浮現一絲曖昧和狡猾的微笑。

四百護駕的織田軍在整齊一致的踏步聲中緩緩接近佐佐藏人一夥。

我喃喃自語道:“久未見過我的好母親了,心中對她無比掛念哩!嘿嘿……”是囈語?或者是呢喃?我沒有時間思考。

因為我已策馬而出。

佐佐藏人慌忙滾鞍下馬。

“嗚嗚”聲不絕於耳,卻是佐佐藏人命人奏響歡迎的樂曲,或許是歡迎去死的樂曲。

和煦的陽光,仍未完全覆蓋大地。凜冽的秋風中仍帶著暗夜的幽香,長街兩旁的血紅楓葉早已凋零。那落葉的甘露,不經意凝結成一層薄薄的秋霜。

眾人隨之恭敬而又顫栗地跪倒在路旁。

“佐佐藏人恭迎主公大駕!”一聲清嘯過後,取而代之是猶如爆炸的漫天喝彩聲。高呼呐喊聲不絕,氣氛熱烈之極。

數以千計的比良城居民紛紛下跪。

受人頂禮膜拜的感覺確實不錯……我瞥了伏在地上的佐佐藏人一眼,心生不屑,暗歎,憑爾一介庸碌無為的平凡之輩,也敢叫囂與老子抗衡?無論在軍事力量,政治手腕,個人形象幾方麵,你小子又怎抵得上我?

佐佐藏人看似臉無表情,實則眉宇間充斥著某股陰沉之氣。

我從容坦然地接受佐佐藏人的跪拜,不住向周遭忘情激動的群眾人民點頭致意,心生得意之感……淩駕於眾生的味道是多麼美妙啊!簡直令人飄然欲仙了……

人生至此,夫複何求?

我與織田信行彼此之間的角逐,終於開始。

手足相殘,本是件令人痛苦沮喪的事情。可惜信行與我都已是泥足深陷,再也難以自拔,化幹戈為玉帛。

不要怪我,老弟。我並非不想救你一命。

有時候,閻王要你三更死,又怎能留人到五更呢?

一旁的佐佐藏人賠笑道:“啟稟主公,夫人玉駕正停留天守閣,靜待主公的到來哩!便請主公前往相見罷!”

我內心無奈地歎息,看來明年今日,就是某個人的死忌了。陡然織田軍向北疾行。

織田信長那對無情而黑暗的眸子,又在眼前。

天守閣下,數百織田軍手按刀柄,凝神。而我則是雙目微閉,負手而立。

秋風蕭瑟。

腳步聲漸近。

此時一龍套由天守閣迎出來跪奏曰:“夫人今日貴體抱恙,不適宜見那麼多人,便請主公與佐佐大人入內相見。”

一言未畢,那古野彌五郎的焦急低沉聲音已在耳邊徘徊:“主公,不可!”

四百織田軍俱是麵麵相覷,愕然不已。

假如天守閣內埋伏下無數刀斧手,織田信長此去,豈非難逃亂刀分屍之結局?

佇立身旁的佐佐藏人臉上掛著神秘莫測的詭笑:“夫人隻是獨處清修慣了,不想一下子見那麼多人而已……主公大可命令親兵侍奉隨行!”

我大手一揮,冷笑道:“不必!信長自己進去就行!母親很掛念孩兒哩!”

那古野彌五郎低聲叫道:“主公!”聲音中蘊藏著無窮的焦慮和擔憂。

我泰然自若地打斷他道:“我意已決,無須多言!”

大丈夫前行,何須畏懼哉?雖萬人吾往矣!

佐佐藏人也笑了,冷笑。

我再不打話,昂然拾級而上,直趨天守閣。

但見土田夫人高貴而又淒涼地呆在那裏,偌大的議事廳裏除了孤獨的她,再無其他人。

沉重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洞幽深的大廳中,越發淒迷顫抖這個令人心碎的時刻。

空曠的大廳惟餘冷冰冰的空氣,死寂得沒有半點生機。

幾年不見,土田果是發福了不少,但仍是明豔動人,絲毫沒有一點徐娘半老的味道,隻是玉容稍顯憔悴。但見她以冷冷的眼神睥睨著我,淡淡道:“哦,你來了,請就坐吧。”

雖然與久別重逢的兒子相見,但她充滿誘惑力的磁性聲音裏頭,殊無半分歡愉之意。

我刻意回避土田銳利的目光,垂首坐下,公式化地道:“孩兒聽聞母親抱恙,甚是焦急,特來探望。但見母親風采猶勝往昔,孩兒也就心安了。”

土田慘然歎道:“我有多久沒有見過你一麵呢?恐怕也有三,四年了吧!到底你有否把自己的母親擺在心裏呢?有時我甚至懷疑自己有沒有生下你這個兒子……”

我由始至終沒有正眼看過土田一眼,隻是垂下頭怔怔地凝視著地板,自顧自地說道:“母親錯怪孩兒了,孩兒隻是因為尾張事務繁重,又懼怕驚擾了母親清修念佛,方不敢貿然前來……其實孩兒一直都沒有變,還是那麼關心和愛護母親。”

身旁一盞枯黃的油燈,燭光不安跳動,稍稍溫暖了這個淒寒徹骨的大廳。

現實總是殘酷的,所以世人永遠喜歡沉溺在夢境中。

有時人生真它大爺的可笑,信長同誌曆史上與自己的老媽子勢成水火,想不到占據了他老兄身體的我,也重蹈他的覆轍……隻剩下爾虞我詐,隻剩下互相算計。

土田目光轉變為柔和,聲音也轉變成柔和,道:“對了,我這個當母親的,尚未有機會慶賀你從美濃凱旋歸來哩!”

我終於抬起頭,第一次正眼注視著她,裝出恭謹之色,歎道:“隻是些微末之功耳!怎當得起母親謬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