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市一覺醒來,已是天光放亮。麵前的篝火不知何時已然熄滅,猶自飄散著嫋嫋青煙。自己的布衫蓋在身上,對麵的胖老頭正坐在地上吃幹糧。瘦老頭和三公子卻不在,想是去找地方洗漱了。
他站起身來,穿上外衫,伸個懶腰,渾身清爽自在。舉目四眺,但見林間晨霧蒙蒙,被枝幹縫隙透入的朝陽,劃出道道似真似幻的光帶。看不見的深處,不時傳出陣陣鳥鳴和飛鳥扇翅之聲,反而愈顯寧靜悠遠。遠方群山比昨夜看來,更見挺拔峻秀。峰峰嶺嶺,比肩疊背,無序而有致,自近及遠蜿蜒開去,不見盡頭。
徐市性格沉靜內斂,最愛這樣靜謐景象,飄飄然似與天地一體,竟看得癡了。
突然身後一個清脆聲音叫道:“徐市!”回頭看去,原來是那名喚姬彥的三公子。隻見他發髻整齊,麵容潔淨,前日打架留下的汙穢狼狽都一掃而光,顯是經過了一番精心梳洗。他本就極為俊美,此時被朝霞一映,宛如金童下凡。
徐市看得一呆,心裏稱讚不已,又有些自慚形穢。當下應了一聲,便低頭訥訥無言。
兩人不打不相識,又經過一番變故,現在可算化敵為友。但徐市想起昨晚那一眼,心中便莫明發熱,對那眼神想看得要死,又怕得要死。這時心裏躊躇反側,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姬彥目光流轉,也是抿嘴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過了許久,徐市目光閃動間瞥見姬彥衣服上的破口,頓時想起先前兩人如潑婦般翻滾毆打,那場麵實在有趣。忍不住含笑抬頭,卻見姬彥竟也一手拉著破爛衣角,笑著向他望來,顯然想到了同一件事。兩人忍俊不禁,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隔閡盡去,仿佛彼此心意相通。徐市再與姬彥目光相對,心跳耳熱之感不再,熟悉親切之感卻增。麵麵相對站立,也舒服坦然起來。
姬彥笑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麼,伸手拉著徐市道:“跟我來。”徐市隻覺得他的手光滑細膩,柔若無骨。不禁暗暗稱奇,心想難得他富貴人家養出來的細手,打起人來卻也那般疼痛。不明所以,跟著向前奔走。走了十幾步,前麵樹木左右一分,閃出一條流水潺潺的小溪來。姬彥道:“這是我今早第一個發現的!”言語間頗是得意。
當下拉著徐市,要他在這裏梳洗。徐市剛要彎腰,突然聽見旁邊傳來水響,卻是那瘦老頭正在不遠的上遊處洗臉。老頭聽見他們兩人說話,直起身向兩人看來,木然臉上擠出一絲微笑。
徐市含笑點頭回禮。姬彥卻顯然對這個拘禁自己的家夥全沒好感。哼了一聲,說道:“我們往上遊去,免得用他剩下的髒水!”氣鼓鼓地,拉著徐市往上遊就走。
徐市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一邊被拉著走,一邊向瘦老頭苦笑以示抱歉。瘦老頭倒並不著惱,隻是看向徐市的眼光頗有讚賞之意。
哪知這小溪旁邊都是常年衝刷而成的細碎石子,被早上露水一浸,光滑異常。姬彥正在賭氣走的又急,徐市隻顧回頭向老頭示意,腳下一個失慎,摔倒在地。
徐市匆忙間伸出兩手護住頭臉,也是湊巧,被一塊有棱角的碎石,正磕在先前姬彥咬過的傷口上。這傷口原本就極深極重,前日挨了姬彥兩抽,一直未曾完全愈合。又遭了這一磕,登時鮮血淋漓,把袖口浸濕了一大塊。
姬彥一聲驚叫,趕忙蹲下身來,兩手握著徐市左腕,一時無措。他見徐市緊咬牙根,不肯哼痛,但額頭上大滴汗珠滾落,顯是疼痛難當,不由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後悔,嘴裏不住說道:“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眼圈泛紅,堪堪又要流出淚來。
旁邊有人遞過一隻青色玉瓶,姬彥抬頭一看,那瘦老頭不知何時走到兩人左近。他用手指了指徐市的傷口,又指指玉瓶,顯是其中裝有傷藥。姬彥此時也顧不得什麼恩怨顏麵,趕忙接過玉瓶,用力拔開瓶塞,頓時一股清香四溢,直沁心脾。
他將瓶口對著徐市傷口,小心翼翼灑了些藥粉下去。那青色粉末真是神效無比,剛一沾到傷處便化入血中,不多時結出一層藍色薄膜,下麵突突跳動,就是衝不出薄膜束縛。薄膜見風變幹變硬,隨即碎裂脫落。卻見傷口竟已回複如初,隻留下兩道月牙狀的齒痕。
姬彥不禁歡呼雀躍,轉眼再看時,瘦老頭早已離去。他伸手自懷中掏出一條白色絲帕,在小溪中輕輕洗了洗,攥幹了水,替徐市擦拭傷口殘留的汙痕。
徐市已知他是王孫貴胄,自己隻是個仆童,身份相差何止百倍。又見他那絲帕潔白細致,惟恐弄髒,當下作勢就要掙紮起身。姬彥瞪了他一眼道:“老實呆著!”徐市隻好坐回地上,一動不動,由著他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