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送你。”木果法向前一步,伸手為關允開門。
這一舉動讓夏德長目瞪口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誰都知道木果法少年成名,仕途一帆風順,難免就目中無人,就連夏德長和木果法接觸之後也對他的傲然頗有微詞,認為木果法如果能再平易近人一些,他在省委的同盟會多很多。
不過不管夏德長怎麼腹誹木果法,木果法卻依然我行我素,也是,以木果法的年齡和級別,他的風格早已定型,怎麼可能改變?
不想第一次見到木果法平易近人的舉動,竟應在了關允身上。雖說夏德長也越來越看重關允,卻並不認為關允真如木果法所說的那樣重要,在木果法眼中,仿佛隻要關允一到省委,就可以迎風破浪大展宏圖。不過對於木果法一心想推動關允調入省國稅局的做法,他並不是十分讚成,但也並不反對。
木果法是燕市郊縣人,在燕市土生土長,平步青雲,在省委排名雖然不是十分靠前,卻很受人尊敬。他也一向被視為燕省本土勢力的代表人物,也正是他的身份特殊,首當其衝成為了章係峰重點打壓的對象。
但木果法如此器重關允,將希望寄托到關允身上的做法,就夏德長認為,似乎有欠考慮。
好吧,就當木果法為關允開門是禮賢下士,不過還是讓夏德長心中震撼連連。木果法此舉不但證明了他對關允的器重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也表明了他要利用關允為支點,和章係峰力爭到底的決心。
聯想到木果法即將在省委失勢的下一步,夏德長心中驀然一驚,關允在黃梁戰局還沒有全勝,再拉他來省委加入更慘烈的戰爭,是不是對他太不公平了?
第一次,夏德長心中對關允有了愛護之意。
關允見木果法如此厚待他,心中除了受寵若驚之外,更有深深的無奈。木果法此舉說明,對於調他來省委並且調到省國稅局一事,木果法和夏德長主意已定,勢在必行。
到了樓下,路過門衛的時候,木果法看也未看章二狗一眼,他一直送關允到車上,緊緊握住關允的手說道:“關秘書,黃梁雖然也是好地方,但局限性太大,視野太窄,省委才是一個有誌向的人該來的地方。”
“謝謝秘書長,我會慎重考慮的。”關允不失恭敬地回應了木果法。
等關允的汽車駛離省委大院之後,木果法再次從章二狗的麵前走過,他不無厭惡地看了章二狗一眼,微微皺了皺眉。他的情緒變化落在秘書董霄眼中,董霄就記在了心裏。
此後不久,章二狗就以工作需要為由,調離了省委大樓門衛處,雖然去的地方比省委大樓更好,但明顯是受到了攔截關允一事的牽連。事情雖小,但象征意義重大。
據說此事傳到章係峰耳中之後,章係峰目光深沉,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關允……就是在孔縣折騰、黃梁鬧騰的關允?好嘛,人小野心大,想來省委鬧事?”
章係峰的評價,關允事後很久才得知,現在的他正馬不停蹄地從燕市返回黃梁。由於在燕市過於匆忙,沒來得及見齊昂洋一麵,上了高速公路他才給齊昂洋打了一個電話。
“昂洋,車得過一段時間再還你,先借我用用。”
“一輛車而已,隨便用。”齊昂洋大方地說道,“你別避重就輕,說說木果法找你有什麼事情?”
“你消息也太靈通了。”關允心中一驚,隨後又笑了,“也沒什麼事情,就是隨便聊聊。”
“哼,白送你一輛汽車讓你用了,對我都不說實話。木果法是什麼性格我會不知道?他親自送你上車,就說明他對你寄予厚望,你以為木果法會輕易送人上車?他別說送人下樓了,就連送到門口也是莫大的榮幸,關老弟,是不是木果法想調你來省委?”
齊昂洋之所以第一時間知道木果法送他上車,想必也是齊全在省委的眼線看到了木果法送他的一幕,齊全一知道,齊昂洋就知道了。
“是呀,大概是有這麼個意思。”關允也不是成心想瞞齊昂洋,而是他現在心很亂,不知道該怎麼辦,“有一句話說:‘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說來容易做來難,去留無意?誰能真正做到去留無意?”
“去留無所適,歧路獨迷津……想不想聽聽我的看法?”齊昂洋問。
“當然要。”關允毫不猶豫地說道,他如果真來省城,齊昂洋將是他在燕市最大的助力。
“半年,給自己半年時間的緩衝,然後再來省委,半年之後,正是時機。”
齊昂洋的話讓關允心思大開,確實,現在還不是時候,而且黃梁的局勢也差不多有半年時間才能全部理清。半年後,省委的局麵差不多定了,到時他再離開黃梁,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當然,計劃趕不上變化,就先以半年為期來回應木果法和夏德長好了,相信夏德長出於對他前途的綜合考慮,也會尊重他的選擇。
才放下齊昂洋的電話,關允的手機又響了,一看來電,他搖頭一笑,是夏德長。
“夏部長……”
“關允,剛才有木秘書長在,有些話不好對你說……”夏德長話說一半,停頓不說了。
“我在車上,沒外人。”關允知道夏德長的意思,直截了當地點明了環境。
“其實就我個人的看法,你現在沒必要早早蹚省委的渾水,現在來不是時候,風險太大。”
“這麼說,想調我去省國稅局,是以木秘書長的想法為主了?”
“怎麼說呢?從個人感情上講,我也願意你來省委,也好有個照應。從你的長遠發展來說,如果你在黃梁解決副處級之後再來省委,會比現在好許多。”
夏德長的話是實話,關允現在科級級別太低了,如果說科級在官場是入流,那麼副處才算登堂入室,從副處開始,才算正式打開了官場大門,算是萬裏長征邁出了最紮實的第一步,從此就可以登高望遠,運氣好的話,或許就是一馬平川了。
關允切實感受到了夏德長對他的關懷,沉吟了片刻說道:“謝謝夏部長的關心,我會認真考慮一下,不會草率就做出決定。”
“怕就怕,最後的決定權不在你手中。”夏德長微歎一聲,“木果法的為人很剛強,認準的事情不回頭,他非要調你來,估計最後還真能如了他的願。總之,你能拖就拖,但也要做好心理準備。”
放下電話,關允心思浮沉,也不知道他怎麼突然之間就成了香餑餑,心中卻沒有敢為天下先的雄心。主要是他花了很長時間才看清了黃梁的局勢,而且險些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現在在黃梁立足才穩,就貿然來省裏,是一步天大的險棋。
以關允的設想,他在黃梁再幹兩到三年,然後外放去擔任副縣或正縣,才是正常的官場之路。如果從市委再跳到省委,固然等於短短時間內就完成了從縣委到市委再到省委的三級跳,一時成為佳話,但身在其中的凶險,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夕陽西沉,餘暉灑落在關允的臉上,他沉靜地望向窗外,一時沉默無語。春回大地,萬物正等待時機隨時迸發勃勃生機。
春天是最美好的季節,也是種下希望的季節,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如果春天沒有播種,秋天就肯定不會有收獲。關允肯定要播種,但現在問題是,他要把希望播種到哪裏,是黃梁還是省委?
到了黃梁,已經是晚間時分了,關允向蔣雪鬆彙報了行程,蔣雪鬆的聲音聽上去略有三分疲憊。
“先休息一晚,明天再說。”
關允照辦,他讓楚朝暉開車回家,然後分別給劉寶家和郭偉全打了一個電話,就回到了家中。
一路上太疲憊了,關允連飯都懶得吃,洗澡之後正要睡下,忽然聽到有人敲門,一看晚上九點多了,誰會登門造訪,而且又是在他剛回黃梁還不到幾個小時的情況下?
開門一看,門外站著一人,高高的領子掩住了半張臉,又戴了帽子,整個人就如黑暗中的一團霧,讓人看不清麵容。
關允嚇了一跳:“你是誰?”
“我是鄭天則,向你索命來了……”來人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如黑暗中的鬼火一般飄忽不定,話一說完,他一下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張讓關允差點驚叫出聲的臉。
風雲突變
來人當然不是鄭天則。
不過他的臉上有一道紅紅的手掌印,在昏黃燈光的照耀下觸目驚心,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一樣,讓關允差點跳起來。
“劉洋,你這是怎麼了?”
劉洋苦笑一聲:“還不是因為鄭天則……”
“快進來。”關允一把拉劉洋進屋,“誰打的?”
問完之後關允才知道這話多餘了,除了呼延傲博,整個黃梁誰敢下這麼重的狠手打劉洋的臉?劉洋是誰,是市委二秘,是呼延傲博的臉麵,蔣雪鬆身為市委一號,都不敢打呼延傲博的臉。
所以隻能是呼延傲博自己打自己的臉。
“廢話。”劉洋不滿地瞪了關允一眼,忽然自己又無謂地笑了,“唉,算了,我跟他這些年,他對我還不錯,到最後挨了他一巴掌也算報答他的知遇之恩了。”
關允為劉洋倒了水,想笑沒有笑出來,安慰說道:“來,喝杯白茶。”
“不喝了,我說幾句話就走。”劉洋拿出藥膏,朝臉上抹了幾下,“得趕緊讓血手印下去,要不明天怎麼見人。關老弟,你小心點兒,呼延傲博喪心病狂了,鄭天則都被逼死了,他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鄭天則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
“具體我也不清楚,但大概情況就是鄭天則突然灰頭灰臉出現在市公安局,神情恍惚,好像失憶一樣,誰問他他都不回答,一個人跌跌撞撞回到了房間,關上房門,誰也不見。一個小時後,就自殺了。也就是說,從鄭天則出現在市公安局,然後在辦公室自殺,前後就一個小時的時間,而且他沒有和任何人有過對話。”
看來,鄭天則是被人下藥了,果然是精心的安排,鄭天則現身市公安局自殺,可以製造鄭天則沒有被人逼迫自殺的假象,從而造成鄭天則確實是關門自殺的事實,高明,真是高明!而且還留了遺書,不管遺書的內容是什麼,鄭天則的死算是定性了,沒有了翻身的可能。
關允低頭一想:“你又怎麼被打了?”
“別提了。”劉洋搖了搖頭,“我給呼延市長倒水的時候,按照平常的溫度給他兌好,結果他打翻水杯燙了手,就打了我一個耳光,還說養一條狗還知道忠心護主,有些人卻在背後下手捅人一刀,真是人不如狗……”
關允拍了拍劉洋的肩膀:“身為市長,說這些氣話本來就是自降身份,你也別向心裏去,隻要他不攔著你外放就行了。”
“外放的事情,他同意了,他愛惜名聲,不想落一個不為自己人著想的壞名聲。當然,背後黑了他一把,他肯定心裏不舒服,要想辦法還回來。”劉洋半是欣慰半是無奈,“這一步,是我這一輩子下的最大的賭注了,如果輸了,恐怕就全完了。”
關允明白劉洋的意思,劉洋就算成功外放,但如果最後一戰是呼延傲博勝利的話,或者是呼延傲博接任了書記,那麼他在呼延傲博的治下,還想升遷?不被呼延傲博一棒子打死就不錯了。所以外放成功隻是第一步,真正決定他命運前途的,是呼延傲博在黃梁的最後結局。
“如果有證據表明呼延傲博參與了鄭天則被綁架的事件,呼延傲博肯定不會再在黃梁留任了。”關允相信他話中隱含的言外之意,劉洋能聽得明白。
劉洋當然聽明白了,他微一點頭說道:“這事兒風險太大,我看著辦,走一步算一步,能行就行,不能行,你也別怪我。”
“我怎麼會怪你?這可是事關你切身利益的大事。還有,有件事情我得提前向你透露一下,我可能要調到省委了。”關允神秘地一笑,說是透露,其實是虛晃一招,就是想讓劉洋感覺到壓力。
果然,劉洋一驚:“怎麼?你想創造一個從縣委到市委再到省委的三級跳的神話?服了你了,關老弟,快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現在不方便細說,就是有那麼一個意向。”關允故意賣關子,“所以說最後不管黃梁是以什麼形勢收場,我都可以轉身走人,劉兄,你一定要想清楚呀。”
劉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好好想想……”
劉洋走後,關允一個人在書房靜坐了一會兒,會心地笑了。
次日一早,關允早早來到辦公室,照常打掃衛生打來熱水,靜候蔣雪鬆的到來。
因為關允住在市委大院的緣故,也因為蔣雪鬆住得也不遠,所以就省去了早上專車接送的麻煩。通常程序是司機先接上秘書,然後秘書準備好早飯,再到領導家中接領導。
整個市委大院,也就蔣雪鬆的司機可以享受早晨不用早起接送關允和蔣雪鬆的待遇。關允步行上班,蔣雪鬆注重養生,早起也是步行上班,司機就落得清閑,隻需要正常上班時間開車到司機班等候就行了。
眼見八點半過了,蔣雪鬆還沒有到,平常八點半一到,蔣雪鬆準會邁著方步推開辦公室的門,今天是怎麼了?昨天的電話明顯可以聽出蔣雪鬆確有急事,怎麼他回來了,蔣雪鬆反倒不急了?
而且由於關允來得早,一路上沒遇到幾個熟人,感覺市委的氣氛一如往常,沒有什麼不同,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九點鍾,蔣雪鬆還沒有出現,關允有些焦急,幾次想拿起電話問個清楚,卻沒有撥出號碼,身為秘書不能催促領導,這是常識。
樓道中陸續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似乎人人都很匆忙一樣。九點半,關允坐不住了,給冷嶽打了一個電話。
“蔣書記今天的工作安排是什麼?”
冷嶽負責蔣雪鬆一天的工作日程。
“今天沒有重要的活動,上午沒什麼事情,下午聽取省委聯合調查組和市委專案組對進取學院和奧迪汽車*店的調查結果。”冷嶽的聲音很平靜,“我記得蔣書記的日程表送過去了,你沒收到?”
“啊,收到了,我沒注意,原來在我的抽屜裏。”關允拉開抽屜才看到日程表,說道,“一直沒見蔣書記來上班,我沒顧得上細看。”
“什麼,蔣書記還沒有到辦公室?”冷嶽的聲音一下提高了八度,“我馬上過去。”
幾分鍾後,冷嶽到了,他關上門,小聲說道:“出事了。”
關允大概也猜到出事了,之所以不敢肯定,是因為他這幾天沒在市委,不知道市委發生了什麼變故。
“我剛回來,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關允忙說。
“你沒有聽到外麵的議論?”
“沒有,我來得早,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出門。”關允剛才也隱隱聽到門外有議論聲,但沒有細聽。
“現在蔣書記應該是和葉林在一起……”冷嶽似乎很艱難地才說出口,“蔣書記和葉林的事情,被人大做文章了。”
“啊?”關允吃驚不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鄭天則自殺身亡的消息傳出之後,全市震驚,不但市委上下議論紛紛,整個黃梁幾乎沸騰了,都在猜測鄭天則到底為什麼自殺,到底是不是自殺。
當然,猜來猜去,都離真相很遠,不過和以往重大案情往往會隱瞞十天半個月才會公布的做法不同,鄭天則一自殺,市委市政府就正式對外公布了消息,而且直接公布的死因就是自殺。據說,第一時間出現在鄭天則自殺現場的人,是黃漢。
鄭天則之死在黃梁引起了巨大的轟動,正當整個市委都陷入莫名的恐慌時,誰也沒有想到的是,一副對聯憑空出現在市委每一個主要領導的辦公室門口!
即使是春節,黃梁市委大院平常也沒有貼春聯的慣例,現在春節過了很久,誰會閑得無聊再貼春聯,不對,不是春聯,是對聯。
如果僅僅是一副對聯倒也沒有什麼,要是歌頌祖國大好山河的對聯也無妨,但偏偏不是,對聯是一句詩,上聯是:平生隻有兩行淚。
單看上聯,也沒什麼,隻是一句被關允也被蔣雪鬆引用過的詩句,本身也沒什麼太深刻的內涵,貼在市委主要領導的辦公室門口是何用意?
用意就在於對聯的下一句:半為江山半葉林!
如果說隻看第一句,誰也不清楚對聯指向何人,但最後一句如點睛之筆,不但點出了葉林的名字,也直指平生隻有兩行淚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堂堂的市委書記蔣雪鬆!
這一下,事情就真的鬧大了!
也不知道是誰半夜時分貼的對聯,市委十幾個主要領導,每人門上都有,天一亮的時候,就如颶風一般刮過市委大院,直吹得市委每一個人遍體生寒。
鄭天則自殺事件,再加上葉林事件,所有人都清楚,黃梁最後一戰,正式緊鑼密鼓地登場了。
關允瞪大了眼睛,沒想到市委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居然完全蒙在鼓裏,估計是誰也不好意思向他提起,都怕禍從口出。
但現在的問題是,蔣雪鬆被人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怎麼還和葉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