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允感慨,所以說,有時人生所走的一步路,看似無用,或許會有大用。不過……薑副市長的贈言“苟富貴,勿相忘”卻並不怎麼恰當,陳勝為人處世的故事,老容頭早早就和他講過。
當年陳勝耕田時,一時惆悵,仰望天空說出了一句“苟富貴,勿相忘”的豪言壯語。當時同鄉笑話他一個耕田的人,不會有富貴命,他感慨地說道:“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
後來陳勝在大澤鄉起義,更是發出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千古呐喊。
可惜的是,故事的最後是當年和陳勝一起耕田的同鄉去找陳勝,以為陳勝會兌現“苟富貴,勿相忘”的諾言,結果同鄉被陳勝所殺。
薑副市長贈言劉洋“苟富貴,勿相忘”,莫非認定劉洋日後前途無量?
“秘書本來就是一個過渡性崗位,再出色再稱領導心意,也隻能是仕途中的一塊跳板,而不是終點。”劉洋繼續說道,自嘲地一笑,“說一句不該說的話,關大秘,你還年輕,還可以跟在領導身邊鍛煉幾年。我就不一樣了,再不下去,年齡就到坎兒了。隻有離開了政府辦,到下麵擔任一個局、委的副局長、副主任,或者是市、縣、區的黨政班子成員,總要主管一個方麵,手中有了實權才行……”
繞了一個大彎,說透了秘書工作的種種辛酸,劉洋最後一句話落到了實處:“不怕你笑話,關大秘,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市長秘書開口求市委書記秘書辦事,又在市長和市委書記決戰的前夕,這事兒,就有點微妙了。
何樂而不為
“說求就見外了,劉兄有什麼事情,隻要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關允改口稱呼劉秘書為劉兄,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無形中就拉近了他和劉洋之間的關係。
關允知道,劉洋向他開口,應該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而且在如今的形勢下,劉洋冒著被呼延傲博嗬斥和冷落的風險和他深談,並且向他開口,顯然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雖說官場上秘書背叛領導的事情不多,除非是領導被雙規,要從秘書身上打開突破口。一般情況下,秘書背叛領導,不但會被領導所不齒,也會被外人看不起,最終落一個無人信任、無人敢用的下場。
劉洋此舉,也不算是背叛呼延傲博,隻能說是想為自己謀一個出路罷了,關允完全可以理解劉洋的心思。好不容易機遇來臨,從一個過渡性副市長的秘書一步跨越當上了市長秘書。本以為前途無量,但幾年來不見外放,而且以他現在副處的級別,如果在秘書崗位上,也算到頭了,再難前進一步。現在是全市範圍內的人事大調整,如果運作得當,安排一個區縣的黨政一把手也不是沒有可能。
麵對如此重大的機遇,劉洋如果坐等機會溜走,才是蠢笨。
當然,也許有人會想,劉洋完全可以再跟呼延傲博幾年,等呼延傲博擔任了黃梁市委書記,他身為秘書,也會水漲船高。也是,這條路也不失為一條迂回之策,但話又說回來,秘書崗位終究隻是一個過渡性崗位,有機會外放時,通常都不會留在領導身邊再擔任拎包倒水的角色。
況且,呼延傲博和蔣雪鬆的最後大戰,誰勝誰負還未可知。雖說秘書要和領導榮辱與共,但如果現在有機會外放,以後如果呼延傲博勝了,對劉洋來說固然也是好事,萬一呼延傲博慘敗,他也不會受到太大的衝擊。
由此,此時外放就成了劉洋現階段最明智的選擇。
凡事有好處就必有風險,想必劉洋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何讓他有意外放的想法傳達到蔣雪鬆的耳中,隻能經一人之手——就是關允。
事情的結果有三種可能,一種可能是關允果斷拒絕他的提議,轉身走人,他落了一個自討沒趣的下場。另一種可能是關允同意為他傳話,但他也必須拿出足夠的誠意,並且要承擔相應的代價——誠意就是要配合蔣雪鬆的大計,適當地出賣部分呼延傲博的利益,最終外放成功。
最壞的一種可能就是蔣雪鬆沒有幫他外放,而呼延傲博也察覺到了他想要外放的心思,對他冷落甚至打入冷宮。最終他兩頭踩空,一頭栽倒,黯然收場。
劉洋早就想好了,最壞的結果也無非就是打回原形,他本來就不看好呼延傲博和蔣雪鬆的最後一戰。呼延傲博身上都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他比誰都清楚。萬一呼延傲博倒台,他到時必受連累,與其如此,還不如現在被呼延傲博冷落更好。劉洋也知道他的做法很不地道,但為了自身的前途著想,哪怕隻有一絲希望,他也要爭取。
劉洋決定放手一搏冒險一試,是看中了關允的為人,知道關允就算不答應他的請求,也不會轉身就出賣他。因此,劉洋鼓足了勇氣說道:“關大秘,以我的年齡和級別,在秘書的崗位上,也算做到頭了,再做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了。眼下正有一次大範圍人事調整的機遇,雖然呼延市長沒有明確什麼,不過我倒是有動一動的想法……你能不能幫幫我?”
關允無語,心中波瀾起伏。
秘書一職,確實是表麵上風光,其實步步凶險。古人雲,伴君如伴虎,秘書陪伴領導也是如伴虎,領導的喜怒哀樂都會影響到情緒。高興時,或許不會和秘書分享;不快時,秘書絕對是首當其衝的發泄人選。
關允擔任秘書的時間還短,但從擔任市委一秘時起,他就知道身為市委書記的秘書,最大優勢不在於身為秘書時如何作威作福、狐假虎威,而是以後的升遷有保障。背靠市委一把手這棵大樹,他一旦外放,主政一方也不是什麼難事,隻要機會合適。
任何一個秘書從步入秘書崗位時起,就盤算著有一天能主政一方,誰也不會想著要當一輩子秘書。同一職級的官員,在秘書崗位是君,在區縣就是臣,因此每個秘書內心裏都有早些離開秘書崗位的念頭。
劉洋想要外放的舉動,必定沒有經過呼延傲博的同意,關允如果幫他傳話,等於是挖了呼延傲博的牆腳。若是平常,他斷然不敢,但以現在蔣雪鬆和呼延傲博之間的緊張關係,劉洋此舉,反倒是瓦解呼延傲博勢力集團的一次有益嚐試。
成——則讓呼延傲博威信大失,威望大降;敗——則是劉洋被呼延傲博冷落,和呼延傲博離心離德。不管成敗,自己一方都沒有損失,何樂而不為?
不過關允清楚,最大的難題在於蔣雪鬆,以蔣雪鬆的性格,挖呼延傲博牆腳的事情可能不屑於去做。
如果市委組織部突然提名劉洋外放擔任縣長,事先卻沒有征求呼延傲博的同意,就是嚴重的政治事件了。呼延傲博必定勃然大怒,而且毫無疑問會懷疑到蔣雪鬆頭上。
要怎麼說服蔣雪鬆才是整個事件成敗與否的關鍵,關允沉吟片刻,說道:“我理解劉兄的心情,不過這件事情不好辦。”
“我知道不好辦,要是好辦的話,我也不會求到你關大秘的頭上。”劉洋訕訕一笑,“多餘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就一句話,我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
關允低頭微一沉思:“我試試吧。”
劉洋立刻站了起來,伸手和關允握手:“謝謝關大秘,這事兒,還得請關大秘保密。”
關允嗬嗬一笑,和劉洋握手:“我就是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劉兄就這麼想離開政府辦?”
市長秘書的關係和職務在市政府辦,同理,市委書記秘書的關係和職務在市委辦。關允說劉洋想離開市政府辦是含蓄一說,其實還是暗指離開呼延傲博。
“有一首詩,願與關大秘共勉——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劉洋感慨萬千地說道,“機遇來了,就要抓住。運氣到了,就趕緊出手,三分運氣,必須要附加七分運作。關大秘,你比我年輕,但你比我更深刻地理解其中的道理,歲月不待人啊。”
官場中人,年齡是個坎兒,以劉洋現在的年紀,再幹個四五年秘書,就快四十歲了。到時再下去也不過是縣長或縣委書記,等於耽誤了一屆的時間,想再向上升,就難了。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關允回了一句,“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劉洋也沒送關允出來,唯恐被人發現了說閑話。他站在門內望著關允離去的背影,半天一動不動,心中浮動出一絲悲壯和無奈。形勢比人強,誰能想到,讓他忌妒讓他痛恨的關允,現在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關允,能幫他實現心中的美好願望嗎?
人生就是一場賭注,賭對了,就能一舉成名;賭輸了,或許就再也沒有翻身的可能。他就是要賭一把,不能讓呼延傲博拉他陪葬,他要早早跳出呼延傲博的陰影,去可以實現自己心中理想的一片天地,哪怕……哪怕為了目的而出賣呼延傲博也在所不惜!
關允從劉洋的辦公室出來,直接下樓,一刻也沒有停留,出了市委大院,就直奔山海天大酒店而去。小妹和金一佳去了孔縣,齊昂洋、李夢涵和蘇墨虞等人還在,而且他和溫琳有約,也約在了山海天大酒店。
劉洋的意外插曲,讓他對黃梁局勢的前景更多了信心,呼延傲博眾叛親離在即,還能有什麼殺手鐧可以施展?連最貼身的秘書也要和他背道而馳了,呼延傲博做人失敗到這個份兒上,也算是奇葩了。
不多時來到了山海天大酒店,關允已經看到溫琳在酒店門口翹首以待的笑容。正要快步迎向前去,忽然,從旁邊的人群中衝出一人,人高馬大,一臉絡腮胡子,圓臉大眼,乍一看長得真像張飛。他手中有一把明晃晃的東西,二話不說,寒光一閃,就朝關允胸前刺來!
信號
關允萬萬沒有想到,在鄭天則失蹤、進取學院大火點燃之際,還有人敢對他暗下毒手,猝不及防之下,被對方正好刺中胸口!
難道小命就這麼交待了?關允一直以為在死亡來臨之時,會是無邊的恐懼和驚慌,不想心中卻是澄明如鏡,無喜無悲。甚至在一刹那,他心中想的不是離開人世的遺憾,而是一股前所未有的輕鬆感。或許,就此拋下塵世所有的羈絆,從此化為一縷輕風飄蕩於天地之間,也不失為另一種逍遙自在的生命形式。
隻是一瞬間的光陰,對關允而言卻如一天一樣漫長。等絡腮胡子快步如飛,從他身前一閃而過,迅速地消失在人群之中時,他才如夢方醒,呆呆地望著懷中抱著的一卷東西。再低頭一看,身上沒有傷口,也不見一滴鮮血滴落,胸口更沒有插一把明晃晃的刀,隻是懷中多了一卷紙。
似乎是一幅字畫,卷軸的兩端是名貴的漢白玉,在暮色之中,乍一看確實如刀光一般森森逼人。
“關允,你怎麼了?”溫琳跑了過來,她沒有看到剛才驚險的一幕,隻以為關允被一個人擋了一下去路,就停在了路上。她哪裏知道,剛才的一瞬,關允經曆了怎樣的生死心理關。
“沒事,我沒事。”關允恍然一笑,迎著溫琳走了過去。
春意漸濃,春節一過,陽氣上升,可以明顯地感受到空氣中蘊含的勃勃生機。雖是夜晚,也不再寒風如刀。溫琳一改以前一身冬裝的包裹,穿了裙裝,裙裾飛揚的她,就如春天裏一株即將綻放的嫩芽,隻等春風吹拂,就會怒放生命中最美的時刻。
溫琳打開畫卷,是一幅山水畫,遠山有樹,近山有水,白雲深處有人家,筆墨飽酣,筆法老到,頗見筆力。
山水畫多半都有題詩,此畫也是一樣,隻不過和一般山水畫題寫山水詩不同的是,畫上的題詩卻是一副春聯——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
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據傳是中國最早的一副春聯。當然,最早的春聯如果題錯了地方,也隻能徒增笑料罷了。春聯題寫在山水畫上,不倫不類不說,更有附庸風雅卻不解風情之嫌。
不過,在山水畫的下方還有題字——雲中世界,靜裏乾坤。這幾個題字和畫的意境還算契合。
怪事,誰會莫名其妙送他一幅山水畫?而且還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關允圍著山水畫左看看右看看,除了兩處題字之外,再沒有異常之處,倒讓他一時疑惑不解。
但他心裏又清楚,這幅畫肯定是有心人特意送他,必定大有深意。聯想到黃梁現在錯綜複雜的局勢,他認為這幅畫打的是一個啞謎,是誰想通過這幅畫向他傳達什麼含義?可惜的是,傳話之人顯然和他境界不通默契不夠,他並沒有領會出來畫麵和題詩所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先收起來。”關允說了一句,一抬頭,齊昂洋幾人已經迎了過來。
聽說了關允“遇刺”一事,齊昂洋可是嚇得不輕,連說僥幸,萬一對方手中拿的不是畫卷而是匕首,現在的關允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以後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掉以輕心。”齊昂洋的關心之意溢於言表,“千萬不能大意,出師未捷身先死,才是人生的大不幸。”
“什麼畫,我看看。”蘇墨虞在一旁沉默了半晌,沒有說一句話,終於等齊昂洋說完之後,她才開口要看畫。
“就是,我也看看是不是名家名作,萬一是傳世的孤本,說不定還能大賺一筆。”李夢涵沒心沒肺,對關允剛才的生死遭遇渾然不放在心上,卻還想著也許可以賺錢。
關允家中孤本珍品無數,雖然他從小對字畫興趣不大,而且老媽也一直珍藏,沒有拿出來讓他練習眼力,他沒有練就鑒賞字畫真假和稀有程度的眼光。饒是如此,以他對字畫市場的了解程度,就算送到懷中的字畫是珍品,但因為大煞風景的題字,價值也會大打折扣。
蘇墨虞重新展開了畫卷,看了一番後,搖了搖頭:“好像不是什麼名家的字畫。”
李夢涵也裝模作樣地鑒賞了一番,也搖頭說道:“好像真不是什麼名家的字畫。”
關允笑了:“好了,別研究了,先去吃飯,不管什麼字畫了。要是有人想傳達什麼消息,那麼我想說的是,他太故弄玄虛了,不好意思,我沒有心情解謎。”
也不是關允故作姿態,確實他現在一頭官司,身上事情太多,哪裏有工夫去猜測一幅來曆不明的字畫。而且和齊昂洋幾人吃飯,也不是普通的飯局,是要商量重要事情。
幾人將畫扔在齊昂洋的房間,然後去黃梁久負盛名的小吃店一碗香吃飯。
一碗香飯店位於距離學步橋不遠的叢台路上,是一家老字號飯店,以各種蒸碗和鄉土風味著稱,每到飯點,從來都是客滿。在一九九七年人均收入普遍不高的黃梁,一碗香有這樣好的生意,證明其確實有獨到之處。
至於前來吃飯的食客是單純地因為一碗香的飯菜一絕,還是為了多看一眼號稱“蒸碗西施”的一碗香的老板娘碧悠,就不得而知了。
關允和齊昂洋顯然沒有心思欣賞碧悠的容貌,傳說碧悠有黃梁第一美女美譽,自古黃梁出美女,不隻關允知道,齊昂洋也有所耳聞。不過關允有了金一佳,又親眼目睹過一個極品美女從小長大的過程,再是黃梁第一美女,怕是也難打動他的心思。
不過碧悠號稱黃梁第一美女,確實姿色過人,就連李夢涵和蘇墨虞見了,也是連連稱奇。蘇墨虞還好,知道含蓄,李夢涵卻是直言不諱地說道:“如果有人說碧悠是溫琳的妹妹,我百分之百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