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關允斷定,得到了崔同力挺的蔣雪鬆,在經濟開發區發展方向一戰上,必勝。
關允剛剛看完文章,突然之間,從裏間傳來蔣雪鬆一聲沉悶的怒吼:“葉林同誌,請你出去!”
時至今日
在關允的印象中,從未見過蔣雪鬆對人大發雷霆,即使他在盛怒之下,也是極其克製,輕易不會怒吼。哪怕隻是一個副局長,蔣雪鬆也會客氣地請對方離開。
如今天一般怒不可遏,而且在對方還是一名女同誌的情況之下,關允還是第一次耳聞,他一時驚呆了。
柳星雅也震驚了。
片刻之後,柳星雅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急忙起身告辭。聰明人不會選擇這個時候向蔣雪鬆彙報工作,最好的辦法就是溜之大吉,以免撞到槍口上。
“關秘書,我的文章就拜托你先保留一下,等蔣書記心情好的時候,再遞上去。”柳星雅點頭笑了笑,還衝關允拱了拱手,就轉身走了。
秘書的最大優勢就在於此,能隨時了解領導的喜怒哀樂。領導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他高興的時候,彙報工作或許事半功倍;他生氣的時候,或許事情就不可為,而且還有可能留下壞印象。
柳星雅前腳剛走,後腳葉林就從書記辦公室出來,眼圈微紅,低頭匆匆離去,也不理會關允。她的背影依然苗條而美妙,微厚的冬衣掩蓋不了她精心保持的身材,隻是微微聳動的雙肩可以看出她的傷心和落寞。
怎麼了這是?關允心中閃過一絲無奈,官場中人,最怕的就是流言飛語,蔣雪鬆和葉林之間哪怕再有微妙的情感,也不應該在辦公室流露出來。如果傳了出去,引發了市委上下的議論,豈非正中了呼延傲博的下懷?
蔣書記平常是很克製的一個人,怎麼就一時失控了?
“關允,你來一下。”正當關允疑惑不解時,蔣雪鬆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淡漠而從容,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關允忙推門進去:“蔣書記。”
“交給你一個任務。”蔣雪鬆臉色平靜,“整理一些全國各地經濟開發區的成功先例,彙總一份資料給我。”
蔣雪鬆臉色看似沉靜如水,但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看出他的眼神中微有慍怒。也就是關允和他關係過近才看得出來,換了別人,根本察覺不到蔣雪鬆神情中微小的變化。
關允想了想,明白了蔣雪鬆的意思,若是別人,或許會將柳星雅的文章改頭換麵之後據為己有。關允不會,他有自己的原則,也有自己的觀點,就實話實說:“剛才柳副秘書長來過,送來一篇文章,是關於全國各地經濟開發區發展思路的彙總……”
之前,柳星雅早就有向蔣雪鬆獻計獻策的舉動,也是經濟開發區發展觀的一篇文章,蔣雪鬆的批示關允還曆曆在目——文章觀點很新穎,視角很獨特,經濟發展觀有可取之處,建議深入研究市委、市政府關於經濟開發區的整體規劃,再重新行文。可見蔣雪鬆對柳星雅的為人和文采也是頗為賞識。
“拿來我看看。”蔣雪鬆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壓下了慍怒。
按理說,書記的發言稿或是講話,原則上是秘書或秘書長代筆,而書記每做出一項決策的背後,或是上升到理論高度的重要講話,就都出於政研室了。政研室的理論水平和研究的方針政策的專業知識,其高度是秘書和秘書長無法企及的。實事求是地講,政研室才是書記的幕僚和高參。
但蔣雪鬆不讓政研室起草相關文章,卻讓關允著手操作,一是相信關允的眼光和水平,二是政研室一幫人擬定的理論文章總是不合他的胃口。
政研室雖是一把手的高參,如果得到一把手的賞識,曲線升遷也大有可能,但風險也大。如果理論方向不合一把手之意,被一把手閑置的情況也時有發生。黃梁的現況顯然就是如此,政研室的理論研究難入蔣雪鬆之眼,很少被蔣雪鬆采納。
關允和政研室沒打過什麼交道,至於政研室的理論方向是不是和呼延傲博的發展觀不謀而合,他不得而知。但政研室被蔣雪鬆如此冷落,他暗暗替政研室主任馮潔惋惜,馮潔在蔣雪鬆任上,是沒有出頭之日了。
遞上柳星雅的文章,關允站立一旁,靜候蔣雪鬆的下一步指示。
蔣雪鬆埋頭看了起來,看得很認真,不是一目十行,而是逐字逐句地通讀。大概看了十分鍾左右,他輕輕放下文章,摘下眼鏡揉了揉眼,語重心長地說道:“關允,你以後要向柳星雅學習撰寫理論文章的本領。寫一手好字固然是好事,但要做到落字成文才好,尤其是在越來越注重理論研究的今天,很有必要。”
關允現在是秘書,如果要進一步成為副秘書長或是秘書長,就必須有過硬的筆杆子,既要做到胸中有丘壑,也要下筆有千言。他恭恭敬敬地說道:“我以後一定努力提高理論水平,多向柳副秘書長學習。”
“星雅的這篇文章,出發點很好,立意很新,不過有些觀點還有可商榷之處。這樣,你重新理順一下他的文章,在此基礎上重新彙總,著重挑選和黃梁條件類似的十幾個內陸城市的經濟開發區的成功先例當作典範……”蔣雪鬆將文章還給關允,“給你三天時間,怎麼樣,有沒有信心?”
“有!”關允心中竊喜,柳星雅的文章從立意到高度,他自認有所不及,畢竟他進入官場的時間還短,理論知識的儲備不夠豐厚。蔣雪鬆讓他改進柳星雅的文章,等於是扶他上馬,文章重新出台後,肯定會署柳星雅和他兩個人的名字。
關允在意的倒不是一個署名權,而是一次可以在全市領導麵前亮相的機會。如果文章最終被蔣雪鬆采納,就極有可能行文下發,從而讓他的觀點影響到全市中層以上每一個黨員幹部。一個人最大的權力不是一呼百應的威風,也不是一言定人生死的權勢,而是可以左右別人行動準則的思想。
思想高於一切。
書記之所以比市長更有影響力,就在於書記主抓意識形態,主抓思想工作。關允很感謝蔣雪鬆給他這一次寶貴的機會,修改文章似乎是一件小事,其實是蔣雪鬆有意培養他理論聯係實際的一次實戰,對他今後的成長,大有好處。
果然不出關允所料,蔣雪鬆在拋出修改文章的話題之後,又端起了茶杯喝茶。關允見茶杯中沒水了,忙去續水。
慢條斯理喝了一口茶水後,蔣雪鬆目光如春風拂麵落在了關允臉上,微微一笑:“組織部擬提拔你為正科,征求我的意見,我同意了。關允,你二十四歲提到正科,也算是春風得意了,一定要戒驕戒躁,繼續保持謙虛謹慎的作風。”
果然,果然……蔣雪鬆是雙重扶植,如果說文章事件是培養關允理論聯係實際的實戰本領,那麼提拔正科,則是讓關允實至名歸成為耀眼的市委一秘。在黃梁最後一戰即將到來之際,蔣雪鬆對關允盡心扶植、全心栽培,固然有讓關允死心塌追隨之意,也是他對關允的前景看好和絕對信任的體現。
“感謝蔣書記栽培,我一定做好本職工作,不辜負蔣書記的期望!”關允很清楚,一個人哪怕再有背景,在最初的幾步路時,也需要一兩個至關重要的引路人。如果說提拔他,給他引路的是冷楓,那麼領他再前進一步的則是蔣雪鬆。
人生就是一場接力賽,每一個階段都要有一個人交棒並且推一把才能加速前進。關允朝蔣雪鬆鞠了一躬,然後轉身出去,心中湧動著激情和悲壯。從在孔縣坐了一年多的冷板凳,到時來運轉升到副科,再從副科短短幾個月又提升到正科,人生起起落落之間,經曆了多少世態炎涼,也經曆了多少風風雨雨。
期間,夏萊傷重,對手以死相逼,明槍暗箭,種種風波,關允一一走過。到今天,當他昂首屹立在市委大樓之中,以二十四歲的正科、黃梁史上最年輕的市委一秘的身份讓無數人仰視時,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奮鬥、拚搏和不屈的鬥誌贏來的!
下班後,關允下樓去食堂吃飯,半路上電話響了,一看來電,關允迅速加快腳步,來到了無人之處,然後才接聽了電話。
“領導,東西已經交給李站長了。”楚朝暉的聲音在傍晚的薄霧中,如潮冷的空氣一般冷氣逼人,“我現在和寶家在一起,另外一個不好的消息是,鄭令東快不行了!”
狼穴虎口
本來關允想寄一份調查報告的複印件給李丁山,後來一想,一來郵寄的方式不*全,二來劉寶家應該回來上班了,他就讓楚朝暉親自過去一趟。除了將調查報告交與李丁山之外,也是為了讓他接替劉寶家。
鄭令東人在燕市,想要平安押回黃梁,難度極大,先靜觀其變再說。
突然聽到鄭令東人快不行的消息,關允吃驚不小:“到底怎麼回事?”
鄭令東活著比死了更有價值,盡管關允很想讓鄭令東死,劉寶家更是恨不得親手掐死鄭令東。但鄭令東作為一個巨大的誘餌,可以布下迷陣讓鄭天則自投羅網,所以鄭令東必須活著。
怎麼就突然要死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本來二鄭被寶家打傷了,但傷勢不重,為了保護他,寶家暫時帶他到了一處安全地點。不想二鄭賊心不死,想要逃跑,寶家也是一時疏忽,讓他跑了。在追他的過程中,正好遇到了屈文林和戴堅強……”
關允和幾人約定,電話中最好不要提及真名實姓,鄭天則以大鄭來表示,鄭令東以二鄭為代號,以避免萬一電話被竊聽而出現不可預知的意外事件。從楚朝暉的敘述中,關允大概聽出了事情始末。
鄭令東被劉寶家打成輕傷,在劉寶家連哄帶詐之下,交代了他藏匿部分證據的地點。隨後他跟隨劉寶家倉皇離開出租屋,狼狽逃竄到了另一個安全地點。
到了安全地點後,稍事休息,鄭令東恢複了幾分精神,仔細想了想事情的始末,越想越覺得上當受騙了,心裏愈加氣憤,就假裝睡覺來麻痹劉寶家。
劉寶家也是幾天的奔波,太累了,和衣一躺,竟然睡著了。等他睡熟之後,鄭令東不甘被劉寶家擺弄,決定鋌而走險,再次出逃。他不想被任何人控製,哪怕關允承諾保他性命,他也一心認定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最安全。
鄭令東天生多疑,從來沒有深信過任何一人,就是對鄭天則他也留了一手,否則也不會他一逃走就讓鄭天則心驚肉跳,因為鄭天則猜到了他手中可能掌握其大量證據。如果說讓他信任和他有殺妻之恨的關允,打死他,他也不會把自己的小命交到關允手中。
其實鄭令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果他信任關允,關允絕對不會下黑手滅了他,頂多就是讓劉寶家打他一個遍體鱗傷,最終還會送他去法辦。但鄭令東習慣了不信任任何人,他隻相信自己,因此也就造成了他悲劇的結局。
鄭令東萬萬沒有想到,他一出門就被人盯上了——原先隻差一步就抓住他的戴堅強,在和屈文林會合後,一路跟蹤鄭令東的血跡,竟然摸到了附近。
其實以劉寶家的反跟蹤水平,如果鄭令東不偷偷跑出去,屈文林和戴堅強在附近轉一天也不會發現鄭令東的行蹤。偏偏有人就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路卻自來投。鄭令東以為可以逃脫劉寶家的控製,不料才一露麵,就被戴堅強和屈文林抓個正著。
鄭令東並不認識戴堅強和屈文林,作為鄭天則最後的王牌,二人一直隱藏至深,就連五虎上將都不知道,何況鄭令東?鄭令東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身後二人的悄然跟蹤,等他察覺的時候為時已晚,二人一前一後已經夾擊了上來。
鄭令東情急之下想反抗,奈何他受傷在先,更何況以戴堅強和屈文林的身手,豈是他三腳貓的功夫所能抗衡?一個照麵之後,鄭令東就被乖乖製伏。
戴堅強和屈文林可不是如劉寶家一樣心有顧忌,不敢殺人奪命,二人接到的命令就是不能讓鄭令東活著走出燕市。現在活捉了鄭令東,是意外之喜,驚喜之餘,就要帶領鄭令東前往偏僻地點,然後將鄭令東直接活埋!
鄭令東萬萬沒有想到,他才出虎口又入狼穴,而且相比劉寶家,戴堅強和屈文林出手既狠又毒,才不管他的死活,直接就卸掉了他的胳膊,還唯恐他大喊大叫,又摘了他的下巴。他稍有反抗,屈文林又斷了他的一根手指。
鄭令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現在才知道後悔,晚了,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如果他不逃出劉寶家的控製,也不必受這一份大罪,現在他心裏再清楚不過,落在這兩個人手裏,怕是在劫難逃了。
再後悔也沒用了,鄭令東劇痛難忍,但下巴掉了,想哭都哭不出來。眼見幾步就要走到了無人之處,一旦走到背人處,他知道,以對方的功夫,一掌切在他的脖子上,他就會當場身亡。
原來生和死真的隻在一線之間。
值此千鈞一發之際,鄭令東眼睛的餘光猛然發現一個人影迅速地逼近了左側的戴堅強,他雖然不認識來人是誰,但很明顯來人是來救他。情急之下,他用力向右一撞,撞開了屈文林,然後撒腿就跑,求生的欲望讓他快步如飛。
突然出現的一人不是別人,正是楚朝暉。
楚朝暉前來接應劉寶家,意外發現了被劫持的鄭令東。雖然他並不認識鄭令東,但卻認識戴堅強和屈文林。而且他是何許人也,一眼就可以看出鄭令東被卸了胳膊和下巴,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就朝戴堅強出手了。
戴堅強和屈文林冷不防被人偷襲,一時震驚,慌亂之下躲過一擊,定睛一看,竟是楚朝暉,不由他大怒:“朝暉,你何苦和我作對?”
“堅強,你又何苦為虎作倀?”楚朝暉嘴中有話,腳上卻毫不放鬆,飛起一腳又朝戴堅強踢來。
戴堅強勃然大怒:“楚朝暉,別以為我怕你!”說話間,悍然還手,雙手一錯,直取楚朝暉的雙腰。
特種兵出身的高手,身法或許不好看,但絕對是最實用的殺招。戴堅強和楚朝暉當年在同一個連隊,楚朝暉曆次比賽都是第一,他是第二,但他從來沒有服過楚朝暉。現在終於有了放手一戰不用顧忌條條框框的機會,他戰意高漲,誓要和楚朝暉一決勝負。
楚朝暉和戴堅強一交手,鄭令東撒腿就跑,屈文林見狀大怒,立刻就去追趕。三步兩步就追上了鄭令東,他毫不猶豫就痛下了殺手,要一舉將鄭令東殺死。
鄭令東本來就負傷在身,被卸了胳膊,跑又跑不快,又沒法還手,眼見就要被屈文林扭斷脖子。突然,屈文林伸到鄭令東雙肩上的雙手倏忽撤了回去,一轉身就閃過了背後的致命一擊。
劉寶家及時趕到了!
劉寶家醒來發現鄭令東不見了,氣得直罵娘,心急火燎追出來一看,正好趕上屈文林要對鄭令東痛下殺手。他雖然恨不得鄭令東早點完蛋,但關允有令在先,他又不得不出手救人。
一出手劉寶家才發現,不好,對方是個硬茬兒——不但手底下功夫特別紮實,而且一拳一腳顯然受過專業訓練,不但虎虎生風,還和鐵棍一樣硬,碰得他手臂發麻。
平生第一次遇到這麼強大的對手,劉寶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要和對手好好較量一番。
屈文林和劉寶家是一樣的震驚,他原以為劉寶家沒幾下子,以他的眼光,一眼就看出劉寶家沒受過專業訓練,更不是當兵出身。不料一交手才發現,劉寶家的基本功很紮實,底子過硬,雖然拳腳功夫稍嫌生疏,但勝在技巧性強,一時半會兒,他竟然無法取勝。
怪事,他在部隊中練武,一直講究大開大合,認為對戰不需要技巧,隻需要單刀直入,一往無前。不想第一次遇到以技巧取勝的對手,而且明明身手不如他,卻讓他奈何不了,不由讓他又驚又惱。
本想戰勝了劉寶家再說,但屈文林卻發現鄭令東想趁機逃跑,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任務第一。他虛晃一招,隨後甩開劉寶家,直追鄭令東而去,不管如何,他要取了鄭令東的命。
劉寶家也急了,屈文林離鄭令東隻有咫尺之遙了,他大喝一聲,一個箭步就撲了過去。
劉寶家安排鄭令東避難的地方也是一處城中村,不過是拆遷了一半的城中村,大部分人都搬了出去,剩下的住戶不足十分之一,所以整個村中幾乎不見人影。幾人打鬥半天,愣是沒人發現。也正是因此,才讓幾人肆無忌憚地你來我往,非要拚一個你死我活。
也是戴堅強和屈文林托大了,二人向來不屑於動家夥,認為隻憑一雙手腳就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卻沒料到,一個遇到了楚朝暉,一個遇到了不要命的劉寶家!
屈文林一拳直接搗中了鄭令東的後心,鄭令東一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一頭栽倒在地。與此同時,劉寶家的一腳也到了,正踢在屈文林的後腰之上,這一腳劉寶家使出了全身的力氣,踢得屈文林向前飛出數米,就地打了幾個滾才化解了這一腳之力。
“不許動!”形勢突然間急轉直下,幾名特警從天而降,將劉寶家、楚朝暉幾人團團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