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孔縣怪現象(1)(3 / 3)

不為人所知的是,關允不但喜歡精讀報紙,還每天書不離手。書都是史書,《二十四史》、《史記》等等,每天不讀上一個小時的曆史,他就無法入睡。

以史為鑒,可以明得失。如果說國家大事和政策動向全在報紙之中,那麼為人處世和世事興衰,就全在史書之中了。

夏風習習,吹動竹簾叮叮作響,房間內一時靜謐,氣氛微妙而充滿浮想聯翩的美妙。關允和溫琳都沒有說話,二人各自低頭不語。

關允想的並非旖旎風情,而是對下一步的擔憂。盡管他相信以李逸風的實力未必動得了冷楓,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冷楓真在眼下的節骨眼兒上調走,他剛剛邁出的一步不但會一腳踩空,而且後果相當嚴重,極有可能讓他目前夾在中間的處境雪上加霜。

怎麼辦?關允盡管比一般人多一些見識,但畢竟隻是初出茅廬剛剛一年的大學生。初入官場,麵對複雜、多變的官場局勢,他還是缺乏足夠的審時度勢的政治智慧。

與關允時刻將注意力投注到縣委局勢和自身前途不同的是,溫琳的表情沉迷而向往,目光時而落在窗外的柳樹之上,時而飛快地在關允的臉上一閃而過。微抿的嘴唇透露出她內心中猶豫不定的掙紮,也不知是不是她知道了什麼內幕,卻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訴關允……

突然,門簾一響,一個清脆動人的童聲響起:“請問,這裏是縣委辦秘書科嗎?”是十分標準的普通話。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亭亭玉立地站在門口。她梳了兩個羊角辮,穿一身素淨、鵝黃的連衣裙,背一個背包,標準的瓜子臉、大大的鳳眼,裸露在外的潔白細致的小腿以及白玉一般的雙臂,讓她顯得素淨而純真。

她當前一站,就如麗日晴空之上的一朵白雲,高潔而令人向往。

一個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女孩突然出現在門口,關允和溫琳麵麵相覷,一下愣住了。溫琳是什麼感覺關允不太清楚,反正他是突然就有一種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的意外。

“小妹妹,這裏就是縣委辦秘書科,請問你找誰?”關允離門口近,起身向前一步,關切地問道。

“我找……”小女孩歪著頭好像還想了一想,又偷看了溫琳一眼,然後衝關允招了招手,以低低的聲音說道,“大哥哥,你離近一點,我隻告訴你一個人。”

關允疑惑地回頭看了溫琳一眼,溫琳一臉不解的表情,眼神中流露出好奇和好笑。

沒怎麼猶豫,關允就俯過身子,將耳朵離小女孩近了一些,以為小女孩會對他說悄悄話,不料小女孩狡黠地一笑,以極小的聲音說道:“就不告訴你!”

“哈哈!”溫琳被逗得前仰後合,笑得直不起腰,用手指著關允嘲笑道,“被一個小女孩耍了,關允,你也有今天?真是笑死我了。”

關允沒空理會溫琳的嘲弄,他上下打量小女孩幾眼,冷著臉說道:“小妹妹,捉弄別人可不好玩,再說,這裏可不是你來胡鬧的地方,這裏是縣委。”

“我可不是胡鬧,我是有正事,是真要找一個人。聽你說話的口氣,你一定是溫琳了?”小女孩不但狡黠,還夠聰明,她眨了眨眼睛,一把拉住關允的手,“溫哥哥,我就是找你來了。”

關允哭笑不得,看出來了小女孩成心捉弄他,溫琳明明是女性人名,以她的聰明會不明白?她卻故意將他錯認為溫琳,分明是想繼續耍他,天下掉下的林妹妹可不是溫柔善良的林妹妹,而是一個狡黠多變的林妹妹。

溫琳本來已經笑得不行,聽小女孩叫關允溫哥哥,更是笑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幹脆伏在桌子上抬不起頭。隻從她聳動的肩膀之上可以看出,她笑瘋了。

關允無奈地笑道:“溫琳哥哥?小妹妹,應該是溫琳姐姐才對。”然後他用手一指溫琳,意思是,她才是溫琳,他不是。

原以為小女孩會明白他的話,不料小女孩繼續裝傻:“溫哥哥,你雖然長得白白淨淨像個女生,但你確實是男生,難道你喜歡別人叫你姐姐?”

“我受不了了,我得趕緊離開,再待下來,我怕我會瘋掉。”溫琳笑得讓關允都不認識了,她彎著腰捂著肚子,狼狽不堪地逃出辦公室。

真不夠朋友,關允心中恨恨地想,溫琳居然也配合小女孩演戲擺他一道,回頭要和她好好算賬。

關允生平第一次被一個小他將近十歲的小女孩擺布得沒有還手之力,隻好裝模作樣地將手背在背後,咳嗽一聲:“好吧,就算我是溫琳,那麼你又是誰,找我有什麼事情?”

“我叫李瓦兒,從省城來,我找你是因為沒人管我。”李瓦兒上前一步挽住關允的胳膊,露出可憐兮兮的神情,“溫哥哥,你不會不理我,讓我成為一個沒吃沒喝沒人疼愛的可憐蟲吧?”

李瓦兒?從省城來?本來關允打算就此打發小女孩,讓她捉弄一下也就夠了,他可沒時間陪她鬧個沒完,況且又是在縣委辦秘書科,萬一讓李逸風或冷楓發現,又得記他一個大過。但聽到小女孩自報姓名和來曆之後,他驀然明白了什麼。

目光又落在李瓦兒的臉上,眉眼之間依稀可見李逸風的模樣。再見她修長的手指上的印痕和裙子之上因為久坐而產生的褶皺,關允心中一下豁然開朗,眼前的小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剛剛王車軍所說要去迎接的李逸風的寶貝女兒。

怪事,怎麼王車軍沒有接到她,反倒讓她自己跑到秘書科?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關允就問:“瓦兒,車軍去了哪裏?”

李瓦兒為什麼要從省城來孔縣玩,關允不去多想,或許隻是小女孩一時的心血來潮。說實話,孔縣沒有什麼旅遊資源,除了有一個平丘山之外,就再無風景可言。作為位於中部平原的小縣,孔縣是一個貧窮落後的農業縣。

“他陪爸爸去市裏開會了,顧不上照顧我,就讓我來秘書科找溫琳。”李瓦兒用手當扇子扇了幾下,“真是熱,怎麼沒有空調?”

關允打開吊扇,心思轉個不停。李逸風沒有任何征兆突然去市裏開會,怕是情況有變。而王車軍也隨行一同前往,等於是王車軍和李逸風的關係又近了一層。以前李逸風雖然器重王車軍,但去市裏開會從來不帶王車軍。

至於王車軍讓李瓦兒找溫琳而不是找他,也完全在意料之中,王車軍最防範的人是他,才不會將這麼重要的事情托付在他身上。李瓦兒是誰?她可是李逸風的掌上明珠,是縣委書記的千金!

對於溫琳,王車軍雖然也有提防之心,但溫琳畢竟是女人,相對來說,在官場之上受到重用提拔的機會不是很多,而且整個縣委幾乎人人皆知王車軍對溫琳的小小心思。

關允正思前想後時,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秘書科有兩部電話,一部是領導專線,專線一響,必定是領導有要事召喚,必須第一時間接聽。另一部是對外公布的公線,公線電話鈴響,都會矜持一下,等鈴響三聲之後再接聽。

響起的電話是領導專線。

關允立馬接聽了電話:“我是關允。”

“關允,我是車軍。”電話裏傳來王車軍急切的聲音,“溫琳在不?”

王車軍也打領導專線,派頭越來越足了,關允知道王車軍找溫琳何事,說道:“不在,出去了,有什麼事?”

王車軍停頓一下,似乎不情願告訴關允,但事情緊急,又不得不說:“我臨時有事和李書記、冷縣長一起到市委開會,接到瓦兒後,來不及送她到秘書科,就讓她自己到秘書科找溫琳,讓溫琳先照顧一下瓦兒。對了,瓦兒到了秘書科沒有?”

關允還未開口,一旁的李瓦兒用力衝他擺手,又吐舌頭又做鬼臉,顯然是暗示他不要說實話。

關允為難了。

主要是王車軍透露的消息很令人震驚,原來不止李逸風緊急前往市裏開會,連冷楓也去了,事情就變得更加複雜了。而且變化之快,讓關允目不暇接,甚至有透不過氣來的緊張。

難道冷楓真的調離在即?果真如此的話,他剛剛遞交材料的舉動不但等於白費,而且如果冷楓臨走之時,將他的材料轉手交給李逸風以便落一個人情,那麼他在縣委就再無出頭之日了!

一瞬間,關允的感覺就如一步掉下萬丈懸崖,不但呼吸停止,大腦也一片空白。

矛盾焦點

“關允!”沒等來關允的回答,王車軍等不及了,聲音很焦急,“等下你轉告一下溫琳,讓她務必照顧好瓦兒。如果瓦兒到了秘書科,溫琳不在,你就先照看她一下,然後你務必將瓦兒托付給溫琳……”

隨後,王車軍又交代幾句,就匆忙掛斷了電話。等電話斷了之後,關允才意識到一點,王車軍剛才打來的電話,肯定是用李逸風的手機打來的。

剛放下電話,李瓦兒就喜笑顏開地湊過來:“關哥哥,我承認剛才是我錯了,不該把你錯認成溫琳,你就原諒我一次好不好?隻要你原諒我,我就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

好嘛,小姑娘現在承認他不是溫琳而是關允了,而且開口叫出了關哥哥,不簡單,可見她對秘書科的幾個人員清楚得很。她主動妥協講條件,肯定又想打別的鬼主意。

什麼天大的秘密,關允才不會上當,嗬嗬一笑:“溫琳馬上就會回來,李瓦兒,等下你和溫姐姐走,關哥哥就不陪你玩了。”

“不,我不喜歡溫姐姐,我就喜歡關哥哥。”李瓦兒笑得很天真,天真之中,另有狡黠的意味,她眼睛轉了幾轉,“如果關哥哥陪我玩,我就告訴你爸爸為什麼要去市裏開會。”

不得不說,李瓦兒才十五六歲的年紀,卻是一個十分聰明並且善於發現別人弱點的女孩,隻不過她的聰明總有狡黠的成分在內,讓人很容易心生提防。

女人太傻了不行,太聰明了也不好,最難把握的就是一個度。如何在男人麵前既能展現冰雪聰明的一麵,又不過於鋒芒畢露而讓人敬而遠之,就是一門很深的學問,許多女人終其一生都無法達到平衡的高度。

李瓦兒不是女人,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但她的聰明和狡黠本是天生,又生得俏皮可愛,宛如玉人。尤其是兩條大辮子梳得十分漂亮,既有鄉村的田園風情,又有都市的清純俏影,讓人無論如何也對她生不起反感之心。

關允不會讓李瓦兒牽著鼻子走,雖然他也很想知道李逸風為什麼要到市裏開會,開的是什麼會,對李逸風和冷楓的個人前途有什麼影響。

李逸風和冷楓的一舉一動事關他的個人前程,不得不察。

“瓦兒,別鬧了,聽話,等下你和溫琳一起走。”李逸風將李瓦兒交由王車軍接待,王車軍又委托溫琳照應,自始至終沒他什麼事情。他要是橫加一手,不但會讓王車軍對他大有意見,也會讓李逸風不滿,認為他居心不良。甚至說不定連溫琳也會埋怨他搶了她的機會,懷疑他另有所圖。

最主要的是,本來冷楓對他已經不熱不冷,如果再因為他不知輕重接手照顧李瓦兒,怕是冷楓更會對他大有意見,認為他有意借照顧李瓦兒而示好李逸風,甚至會一怒之下毫不猶豫地將他打入冷宮。

李瓦兒就是燙手山芋,人不大年紀也小,但殺傷力不小。而且她一人牽動了無數人,在李逸風和冷楓離開縣委之後,她的突然出現,儼然就成了縣委的焦點和新的契機。

見關允不為所動,李瓦兒咬了咬嘴唇,斜著眼睛想了一想,想通了什麼,又得意地笑了:“隻要你讓我跟著你,我再告訴你一個關於冷叔叔的秘密,而且還是爸爸親口告訴我的秘密。”

關允一下屏住了呼吸!

跟了冷楓半年多時間,他和冷楓走得始終不遠不近。雖然經過一番努力,關允暗中發現了冷楓的一個秘密,但在對冷楓的了解上,他顯然不如和冷楓搭了一年班子的李逸風透徹。李逸風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在李瓦兒麵前透露出來的關於冷楓的秘密,絕對是高級別的秘密,對他真正認清冷楓的為人和背景並且贏得冷楓的信任,肯定大有幫助。

片刻之間,關允的心思就轉了幾轉。

不行,微一思忖,關允又否定了冒險一試的想法,李瓦兒的身份太敏感,還是遠離為好。人在官場,有些規矩必須遵守,否則一不小心越了雷池,恐怕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正要開口回絕李瓦兒時,一抬頭,溫琳回來了。

外麵天氣太熱,溫琳穿的又是長裙,再加上她從小長在鄉村,體格好,就出了不少汗,額頭、鼻尖上全是汗珠,一縷頭發被汗水粘在臉上,平添了俏皮和嫵媚之意。

也不知她做什麼去了,再一看,胸前都被汗水打濕了一片,更顯得山峰高聳,傲然挺拔。站在她旁邊的李瓦兒與之相比,差了何止十萬八千裏,完全就是青藏高原和華北平原的區別。

李瓦兒也注意到了她和溫琳之間的差距,下意識地向右挪了挪腳步,離溫琳遠了一米,離關允近了半米。

到底是小女孩,關允暗暗一笑,他算是多少猜到李瓦兒不願意跟著溫琳的原因所在。

“關允,出事了。”溫琳的性格在直爽之中有大大咧咧的一麵,她顯然沒有注意到李瓦兒的異樣,隻顧一邊拿起報紙當扇子扇風,一邊氣喘籲籲地說道,“飛馬鎮和古營城鄉的人又打起來了,李書記和達縣長要到現場去處理糾紛,我得隨李書記下去一趟。”

李書記是縣委副書記李永昌,正是王車軍的舅舅,是溫琳對口服務的縣委領導。

而達縣長是常務副縣長達漢國,是關允對口服務的除了冷楓之外的第二號縣政府領導。實際上關允和王車軍一樣,名義上負責幾個縣委領導,其實隻需要讓最高領導一人滿意即可。

所以對於李永昌下去處理糾紛帶上溫琳,而達漢國卻不點名帶他,他並未多想,也完全可以理解。現在縣委辦秘書科王車軍不在,溫琳再一走,就隻剩他一人了,總要留一個人值班才行。

飛馬鎮和古營城鄉之間的糾紛源於流沙河。

流沙河是孔縣境內唯一的一條內陸河,水量並不豐富,但水質富含營養,是灌溉莊稼的優質水源。飛馬鎮和古營城鄉分別位於流沙河的上遊和下遊,每年七八月份雨季時,隻要天公不作美少下幾滴雨,流沙河水量一少,為了澆灌莊稼,飛馬鎮和古營城鄉經常為搶水而鬧事。

飛馬鎮位於上遊,一直想建一座水壩將水全部攔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下遊的古營城鄉自然不幹,免費的水資源憑什麼讓飛馬鎮一家獨占?雖然現在都打了機井,都可以抽地下水澆地,但從地下抽水費時費力不說,還要花不少電費。而從流沙河抽水,自己用柴油泵抽水就行,比用電要省很多。

有人算了一筆賬,前年大旱,流沙河沒多少水,結果飛馬鎮和古營城鄉用來澆灌的農業用電費用高達十萬元。而去年雨水充足,流沙河水量夠用,澆灌的農業用電費用就隻有兩萬元左右。

八萬元的差價,對於一個鄉的農民來說,是一筆巨大的財富,能省肯定要省。

流沙河的特點是上遊地勢比下遊地勢高很多,雖然水從上遊來,但上遊根本存不住水,隻要有一點兒水,如果不攔著,三天就全流到下遊了。下遊處又正好有一個蓄水塘,等於流沙河彙聚了全縣的雨水,然後都無私地流向了古營城。

位於上遊的飛馬鎮想建造一座大壩攔水,古營城當然不同意,官司就打到了縣裏。縣委的態度也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飛馬鎮建造水壩,既能蓄水,又能水力發電。至於如何分配用水資源問題,可以采取一個折中方案,每年都由飛馬鎮定時定量放水到下遊。另一派對飛馬鎮建造水壩持否定態度,認為一旦水壩建造成功,飛馬鎮肯定不會放水給下遊,再者建造水壩工程浩大,資金缺口太大,投入和產出不成正比,以孔縣的財政收入,支撐不起一座水壩的建造費用。

飛馬鎮如果是一般的鄉鎮還好一些,不會處處壓古營城一頭,偏偏飛馬鎮是縣城所在地,又偏偏支持飛馬鎮建造水壩一派的為首人物正是李逸風!

而反對飛馬鎮上馬水壩項目的為首者不用說,當然是冷楓。

李逸風和冷楓一向不和,在許多事情上都有明顯的分歧。不過好在二人在許多分歧問題上處理得比較高明而隱晦,都能將事情壓在暗處。但水壩事件是李逸風和冷楓之間無法繞過去的坎兒,圍繞水壩事件,李逸風和冷楓之間的矛盾越來越表麵化,越來越突出,關係也越來越緊張。

可以說,水壩事件到底是怎麼一個結果,是事關李逸風和冷楓誰能笑到最後的決勝一局。

之前,關允送給冷楓的一摞材料,就是他關於如何解決水壩事件的一點兒建議。如果冷楓采納的話,不敢說一定能夠化解目前的危機,至少可以讓局勢緩和許多。

但如果冷楓去市裏開的是要調離孔縣的會,那麼關允的提議就毫無價值了,而且如果落到李逸風手中——關允的提議是傾向冷楓的立場——他肯定要被穿上小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