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孔縣怪現象(2)(1 / 3)

做出了決定

“剛剛我在縣委辦接到王車軍的電話,他委托我照顧瓦兒,不過我現在有事,脫不了身,你先幫我一個忙。”溫琳又快語如珠般地說了一通,喝了一大口水,很沒形象地用手一擦嘴,也不管關允是不是答應,轉身就走,“瓦兒就交給你了,照顧好點,回頭我請你吃飯。”

溫琳衝瓦兒笑了一笑,然後一陣風一樣消失在門外。

關允愣了一愣,怎麼會這樣?轉身一看,李瓦兒在一旁竊笑,背著手,彎著腰,雙眼彎成好看的月牙兒,怔怔地看著關允,意思是,看你怎麼辦!

關允還沒有想好怎麼辦,桌子上的領導專線又急促地響了起來,他伸手接聽電話:“你好,我是關允。”

“關允,你的材料我看過了。”微帶南方口音的普通話,不是冷楓又能是誰。

關允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兒,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若是平常,關允也不至於被冷楓一句話就驚得六神無主。主要是他的材料遞交的時機太過微妙,不但冷楓在和李逸風的對抗中未必就一定獲勝,而且此次冷楓突然和李逸風一起到市委開會,或許就是決定命運的最後時刻……

再說,不管冷楓是去是留,他對材料的看法和處理手法,也和關允的命運息息相關。再加上眼下確實是一個至關重要的重大轉折期,在縣委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整整一年,眼見到了命運是上是下的關口,關允到底年輕,不緊張才怪。

“縣長……”

關允想說什麼,剛一開口就被冷楓打斷,冷楓的聲調沒有起伏,淡而無味地說道:“先不要說了,我馬上要去開會,等我回去,你再當麵向我彙報一下你的想法。”

關允深吸一口氣,輕輕地放下電話,抬頭望向窗外的綠樹、藍天以及再遠處的農田,心中一下輕鬆了許多。他驀然閃過一個強烈而執拗的念頭,既然冒險賭了一把,何不一賭到底?本來他從京城直落千丈回到縣委就是人生的一次意外翻盤,那麼現在就算再翻盤一次又有何妨?

人生要麼轟轟烈烈,要麼一敗塗地,一直如現在一樣卡在半空不上不下讓人喘不過氣,是生不如死!

想起京城大學的光輝歲月,想起遠在京城的未來和希望,想起逝去的青春和愛情,關允猛然做出一個決定。他的目光落到瞪大眼睛一臉好奇的李瓦兒身上,十分堅定地說道:“瓦兒,跟我走!”

孔縣地處華北平原的腹地,境內一馬平川,卻偏偏在縣城以南有一座山峰突兀地拔地而起。山峰也不高,海拔不過幾百米,名叫平丘山。平丘山不是什麼名山大川,既無名氣又無美景,卻不知何故在《山海經》中有記載。

相傳,當年大禹治水路過平丘山,一時口渴,見平丘山有一處山泉,就飲了山泉水。山泉水清冽可口,大禹一時不解渴,就拿手中的乾坤鏟一鏟,山泉就洶湧而出,彙聚成瀑布,年深日久,就在半山腰處衝積成一片水潭,名叫平丘潭。

其實最早孔縣不叫孔縣,而叫平丘縣。清朝年間為避孔丘諱,改名為孔縣。

關允可不敢帶瓦兒去爬平丘山,平丘山雖然不高,卻是地勢險峻,再加上潭深水涼,易出危險。但瓦兒可不是一個講理的女孩兒,她不但不講理,還極有主意,又是耍賴又是撒嬌,最後關允無奈,隻好退而求其次,同意帶她到外麵的田野中轉一轉。

走出縣委大門的時候,出了點小意外——正好李永昌、達漢國和溫琳一行的汽車從關允和瓦兒身邊駛過。

一般領導的汽車駛過的時候,都是疾駛而過,不會停留,畢竟關允算不上什麼人物,關允和瓦兒並排而行,就稍微退後一步,想讓車隊先行。

不想車隊通過一半時,忽然前車停了下來。前車一停,車隊就全部停了。

李永昌和溫琳從前車上下來。

李永昌今年四十五歲,滿臉紅光,四方大臉,是地地道道的孔縣人。如果不是他個子不高、說話聲音不夠洪亮的話,他當前一站,隻憑氣勢就幾乎能讓孔縣縣委上至書記、縣長,下至辦事人員,都畏懼三分。

即使李永昌身高才一米六八,他在孔縣縣委之中的地位,卻是高不可攀,無人能撼動。別說冷楓對他無可奈何,就連李逸風對他也是忍讓三分。

對,是忍讓而不是禮讓。

李永昌是徹頭徹尾的地頭蛇,他在孔縣盤踞十餘年,從一名小小的辦事員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期間經曆無數風浪,迎來送走幾個書記和縣長,他卻一直屹立不倒,就如一株鑽天楊牢牢地紮根在孔縣的大地之上。

縣委裏私下流傳的一句話說:“孔縣不姓孔,姓李。”說的就是李永昌對孔縣的影響力之大,雖是副職,卻是名義上的一把手。

當年李逸風剛來孔縣時,無意中聽到有人議論孔縣姓李,他還暗暗高興,以為說的是他,後來才知道原來此李是彼李,不由大為惱火。

但惱火也無用,李逸風在上任之後不久就打聽清楚孔縣的局勢,知道李永昌就是孔縣的平丘山,雖然不高,卻誰也別想攀越。

孔縣雖然是一個名不見經傳、不顯山不露水的小縣,但孔縣的人保守,而且鄉土觀念強,李永昌先後在縣委工作十幾年,樹大根深,擔任過副縣長、組織部長,現在又是縣委副書記,培植了大量的親信,遍布孔縣的各個要害部門。也就是說,李永昌是孔縣的一麵旗幟,他登高一呼,響應者雲集。

作為孔縣人在縣委最高級別的一人,李永昌在孔縣人心目中,是比書記和縣長都要高上一等的人。

若不是政策規定不能由本縣人擔任黨政一把手,李永昌早就在孔縣扶正,當上縣長或書記了。

不過讓關允奇怪的是,李永昌明明有機會到外縣擔任一把手,卻不走,擺出一副咬定孔縣不放的態勢,並且放言說要在孔縣幹到老幹到死。最後市委也拿他沒有辦法,就安排他在孔縣副縣級的崗位上來回調換。

對於李永昌,關允在欽佩之餘,也有敬畏之心。作為孔縣二十萬百姓幾乎人人敬仰的傳奇人物,李永昌確實有令人仰視的資本。

李永昌來到關允麵前,理也未理關允,徑直繞過他來到李瓦兒麵前,和顏悅色地說道:“瓦兒,和叔叔一起走,叔叔讓人陪你去平丘山轉一轉。”

關允心中微微一哂,李永昌是故意晾他。想起之前王車軍還假情假意就副科人選一事,聲稱李永昌會向李逸風提名他,現在看來,李永昌不在李逸風麵前說他壞話就謝天謝地了。

溫琳跟在李永昌身後,悄悄向關允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停車是李永昌的臨時起意,和她無關。關允會意,微一點頭,算是回應溫琳。

“叔叔?”瓦兒的眼睛眨了幾眨,左右打量李永昌幾眼,“怎麼會是叔叔呢?你明明比爸爸年紀大,應該叫伯伯才對。”

李逸風今年四十歲,李永昌四十五歲,瓦兒的話說得沒錯,確實應該稱呼李永昌為伯伯。市委對縣委班子的安排布局深遠,從李逸風四十歲而冷楓三十五歲的格局上就可以得出結論,二人正好差出一屆的年齡,李逸風調走之後,冷楓就會順勢接任。

當然,市委也沒有想到冷楓和李逸風之間會鬧得不可開交,幾乎到了工作無法開展的程度。如果真要深究原因的話,李永昌在李逸風和冷楓的矛盾激化過程中,起到不為人所知的激化作用。

官場中人,最怕被人說年齡大,李永昌也不例外,被一個小女孩一下點破,不由微微一愣。還好他經驗老到,隻是一笑就化解了尷尬:“好,瓦兒愛叫叔叔就是叔叔,想叫伯伯就叫伯伯。不管是叔叔還是伯伯,你跟我上車,好不好?”

李永昌確實是臨時起意決定停車帶走瓦兒,他在車內看到關允和瓦兒有說有笑地走出縣委,心中立刻閃過一絲憂慮,當即決定阻止關允和瓦兒進一步走近,不能讓關允有任何可以和李逸風走近的機會。

李永昌相信,瓦兒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肯定會聽他的話跟他走。

“不,就不!”瓦兒很堅決地拒絕李永昌,連連搖頭,“我不跟說謊的人一起走,再見,伯伯!”她一伸手拉住關允的手,轉身就走,幹脆利落,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李永昌尷尬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麼,一揮手上車走了。溫琳緊隨其後,小心地關好車門。見李永昌的臉色瞬間恢複了平靜,隻是眼神中閃過一絲強烈的不滿,她就知道,李永昌是對她不滿了。

剛才她的表現確實一般,沒有及時開口勸勸瓦兒,也沒有及時幫領導化解尷尬,作為通訊員,她很失職。但話又說回來,她能說什麼?李永昌一個高高在上的縣委副書記,也要處心積慮地算計關允,他不覺得有失身份?

心思

“溫琳,今天天氣很熱,你要注意防暑。”正當溫琳心思紛亂的時候,李永昌冷不防冒出一句明是關心實則有所暗指的話。

溫琳笑了笑,沒說話,她並不怕李永昌,李永昌在縣委是權力滔天,卻未必能拿她怎樣。她的目光跳到窗外,心中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湧上心頭。從個人情感上說,她很願意幫關允一把,但從政治立場上出發,她又不能插手關允的事情。

市委組織部的大姨告誡過她,關允的情況很特殊,有人發話了,誰也不許提拔重用關允。除非關允跳出官場,否則想在官場之中出人頭地,一輩子恐怕也沒有機會。而且大姨還再三提醒她,不許透露一絲消息給關允,否則,會連自己也受到連累。

溫琳暗暗歎息一聲,她的目光依然落在關允寬闊的雙肩之上,心中泛起的是苦澀和無奈,但願關允能借李瓦兒的到來,順利打開局麵,不至於繼續夾在中間兩頭受氣。

關允隻能依靠自己,以她知道的內情,誰也幫不了關允,而且就算有人賞識他,也不敢冒著風險提拔他。溫琳就想,如果可能,她希望有機會和關允坐下好好談一談,勸關允去南方發展。她可以介紹外企的工作給他,以後的發展空間會比在官場廣闊得多。

人的一生,有時候時機真的很重要,關允運氣不好,以他京城大學高才生的身份,真沒有必要在縣委一直浪費才能……溫琳雙手緊握,收回目光,車窗外,關允和瓦兒的影子已經看不見了。

關允自然不知道溫琳的心思,他帶瓦兒來到田野,希望瓦兒能開心……站在田間地頭,回想起李永昌突如其來的一出,他不由搖頭一笑,好,王車軍處處防他還不算,連李永昌也親自出麵了,他還真要被二人吃得死死的不成?

八月的田野,氣象萬千,充滿欣欣向榮的豐收景象。作為一個貧窮落後的農業小縣,孔縣其實優勢也很明顯,土地肥沃、良田眾多,大地平坦如掌,物產豐富,不管種下什麼,到了秋天總會收獲沉甸甸的希望。

大片大片的玉米地、隨風搖動的粟米和大豆,賞心悅目,讓人心曠神怡。田野總是給人以無限的希望,慷慨而無私地奉獻一切。

迎風而立,關允的心情舒展許多。

誰也不清楚關允在縣委的一年是怎樣的一種煎熬,他背負太多的重擔,也承載了太多人的希望。同時,在人生驀然轉了一個大彎之後,他始終能保持謹慎、樂觀和向上的心態來麵對一切,他的艱辛無人知曉,也無處訴說。

所以,他很感謝李瓦兒的到來,因為瓦兒的快樂和活潑,讓他心情大好。

下午正好無事,又恰好是雙休日——不過作為縣委的通訊員,平時可沒有雙休日一說,領導不休息,關允就從來沒有休息的可能。

今天比較特殊,書記和縣長雙雙前往市委開會,縣委的其他主要領導又前往飛馬鎮處理用水糾紛,縣委一時之間成了空城。在縣委工作了將近一年之久,關允第一次享受了難得的休閑時光。

也可以說,瓦兒的到來,為他可以放心大膽地離開縣委提供一個充足的理由。

瓦兒就如一隻蝴蝶在陽光下穿梭,她的素淨、鵝黃的連衣裙在田野中飄來飄去,跳躍不定,她的笑聲時而飄近,如在耳邊;時而飄遠,如在天邊。

從小在城市長大的瓦兒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成方連片的莊稼,她東看看,西瞅瞅,對什麼都感到好奇。她左手采了一大把不知名的野花,右手拿著一個用柳枝編成的花環,就如一朵從天下降落到地上的白雲,帶來清新喜人的氣象。

本來關允隻想帶瓦兒在田野中轉一轉,然後安排她到縣委招待所住下,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但瓦兒玩不夠,還非想讓關允帶她去爬平丘山。關允本不想去平丘山,一是山路危險,二是他不想打擾山中某一個人的清靜。但李永昌橫插一手提到平丘山,就讓瓦兒有了借口,就是非要關允帶她上山,否則她就耍賴。

“瓦兒……”關允想明白什麼,衝玩得不亦樂乎的瓦兒喊道,“走,我帶你去平丘山!”

瓦兒一下站住,滿是汗水的小臉一臉驚喜:“真的?說話算數?拉鉤。”

關允就和瓦兒拉了鉤,瓦兒如蔥白一樣的小拇指緊緊勾住關允的小拇指,她一邊晃動一邊念念有詞:“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微帶稚嫩的童音,在風吹影動的田間回響,關允哈哈一笑,憐惜地拿手當扇子替瓦兒扇風:“天氣太熱了,走,爬山去。”

“太好了。”瓦兒開心地跳起來,一時激動,一路小跑地跑向遠處,還向關允招手,要關允追她。關允笑著搖了搖頭,繼續安步當車不緊不慢地走在後麵。

跑了一會兒,瓦兒又不跑了,嫌天氣太熱,她的汗水打濕了頭發。

盡管熱,瓦兒一刻也不閑著,蹦蹦跳跳邊走邊跑,不一會兒,她的臉上塗滿了五顏六色的色彩——紅、黃、藍、紫。色彩斑斕在她青春嬌豔的臉龐之上不但不顯得醜,反而姹紫嫣紅,愈發襯托得人比花嬌。

關允心生憐惜,伸手為瓦兒戴上花環:“日頭太曬,小心曬黑了。”

瓦兒十分開心:“關哥哥,我猜你肯定有一個妹妹。”

瓦兒還真猜對了,關允就笑:“你怎麼猜到的?”

“你會照顧人,一看就當過哥哥。”瓦兒仰著頭,問道,“關哥哥,你的妹妹叫什麼名字?她長得好不好看?”

“容小妹,比你好看。”

“你的妹妹怎麼叫容小妹,不叫關小妹?”瓦兒不解地問了一句,又說,“吹牛,就看你長的樣子就能知道你妹妹肯定沒我漂亮。”

“嗯……以後再告訴你好了,現在先保密。”關允賣了一個關子,故意逗一逗瓦兒。他確實很想知道李逸風能親口說出冷楓的什麼秘密,但小丫頭現在假裝忘了一樣,提也不提,他不吊吊她的胃口,豈不是顯得太好騙了?

“哼,還保密,別以為我猜不到,你姓你爸爸的姓,你妹妹姓你媽媽的姓,就這樣!”瓦兒一噘嘴,氣呼呼地說道,轉身又跑遠了。

關允笑了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瓦兒並沒有猜對,內情遠比瓦兒猜想得複雜。容小妹的事情,是關家一個深藏的秘密。

他很清楚,不能單純地將李瓦兒當成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女孩,她的狡黠和刁鑽充分說明她不簡單,誰要當她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誰肯定會吃虧。剛才李永昌的遭遇,就是實例。

其實在李永昌橫插一手之前,關允根本沒有打算開口問瓦兒什麼問題。至於瓦兒所說的關於李逸風親口透露的冷楓的秘密,他是很想知道,卻不會開口去問。他問了,保不準瓦兒一轉身就會告訴李逸風。

而在李永昌橫插一手之後,他更是清楚,堅決不能主動開口問瓦兒任何有關政治的話題。

李逸風要是知道他有意從瓦兒口中套話,怕是會讓他在李逸風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做人有三碗麵最難吃——臉麵、場麵和情麵。一個人沒有社會地位就沒有多少臉麵;同樣,在人前人後也不會有多大的場麵;再進一步講,在求人辦事的時候也不會有幾分情麵。

最難吃的三碗麵,都以一個人的社會地位為前提。

一個人在成功之前,想要人前有臉麵、辦事有場麵、做事有情麵,往往會自尋煩惱。關允在通讀史書的過程中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做事情不會好高騖遠,也不會自視過高。

過了一會兒,瓦兒又活蹦亂跳地來到關允麵前,笑嘻嘻地問道:“關哥哥,你想不想知道爸爸為什麼要到市裏開會?想不想知道爸爸怎麼評價冷楓?”

想,關允很想,他卻隻是笑了一笑,用手一指前方:“看,平丘山。”

瓦兒一皺鼻子,“哼”了一聲:“想就大膽說出來,裝模作樣不像話!你不說想,我偏不告訴你,氣死你。等你什麼時候想通了,再來問我好了,還得我心情高興才告訴你。還有,別怪我沒提醒你,爸爸對冷楓的評價可是天大的秘密,除了我之外,誰也不知道。”

明明是瓦兒以透露李逸風為什麼要到市裏開會,以及李逸風親口所說的冷楓的秘密為條件,好讓他答應她的無理要求。現在倒好,她不履行承諾反倒成了他的不是,真是一個狡猾善變的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