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父親做了一個假裝害怕被人聽見的手勢,低低的聲音說:“瞎白活,瞎白活,混口飯吃,嘿嘿,嘿嘿。”
其實,父親也並不是完全瞎白活,腦筋好使,十五六歲的時候曾經跟我們張家一個會算卦的爺爺學過一些相術,什麼麵相,手相,批八字,婚喪嫁娶看日子,盡管隻學了一點點皮毛,但如果不是內行,就憑父親那張嘴淨說一些相卦專業術語,外行人根本就看不出他的道奉深淺,究竟說的對還是不對,一準兒能把他糊弄了。
猛地見到久別重逢的好友,父親心裏的高興勁兒自不必言表。他樂嗬嗬地拿出一塊布鋪到地上,拉住臭子的一隻手就讓他坐。臭子也不客氣,更沒把他的身份跟這塊破布的不相稱而當回事兒,盤腿兒就坐了下來。
臭子若有所思地說:“有德,巧啊,沒想到能在這兒碰到你,看你還算起了卦,不簡單不簡單,嗬嗬。。。”
“嗨,”父親歎息一聲,說:“小孩沒娘說來話長,自從日本人來了,咱莊戶兒人家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今兒皇軍來,明兒皇協軍又來,今天讓交這個,明兒又讓交那個,光攤派的糧食就夠老百姓要命的了,現在村村都讓日本人搜刮的缸底兒朝天,俺不出來做點小買賣,恁說一家老小吃啥?”
臭子聽了父親的苦訴,似乎也有同感,也不由得歎了口氣。
父親問:“臭子哥,恁不是跟俺大爺大娘從咱村搬出來,在城裏開布莊店嗎?這咋又穿上了這身衣服了?”
父親這句話仿佛一下觸及了臭子的敏感神經,頓時流露出一絲尷尬,他“嗨”一聲,一種難於言表的心緒寫在了臉上。
父親看到臭子滿臉愁雲,不好意思再往下問,他隻好又把目光灑向憲兵隊門口,看那裏有沒有情況。
臭子沉默了片刻,尷尬地笑了笑,隻好把他幾年來的情況,以及家裏的情況跟父親說了一遍。
原來,臭子剛來城裏,日子過得還不錯,雖說談不上門庭若市日進鬥金,但每天也能收入不少。可是好景不長,後來他爹娘先後都因病而逝,他也不是做生意的料,買賣也就隨之黃了。
從那兒起,他就沒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好日子。由於窮困潦倒了,他沒臉回村。他不會任何掙錢的手藝,又沒了爹娘的依靠,爹娘給他留下的那點積蓄湊合著過了幾年,這時候日本鬼子來了。可他不想就這樣苟活,心想,活著總的找門營生幹呐,正在這時,有人給他介紹,他才穿上了這身挨罵的漢奸皮。
臭子本姓高,大名金武。沁河村人,跟父親是發小,小時候,跟父親常在一塊兒玩耍,平時,高金武出了家門就進我家,父親出了家門就進他家,兩個人就像嘴唇與牙齒的關係形影不離。
夏天,一塊兒到地裏割草,逮知了,下河洗澡,摸魚;冬天到河麵上滑冰,撒歡兒,好的跟一個人似得。
那時候,二叔小不點兒,也跟在父親和高金武身後一步不離,他倆幹啥二叔也跟著幹,他倆上樹逮知了,二叔就在樹下等著,童年的時代好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