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會堂
濟南最早的兩個名叫廣場的廣場,都已消失,被人淡忘,但其曾經作為城市的會堂和政治生活的風向標,承載和記錄了這座城市的許多曆史性大事件。
“廣場”一詞早就出現在漢唐時期的古代文獻當中,但作為城市重要的空間,提供市民進行政治、經濟、文化等社會活動或交通樞紐的公共場所,廣場無疑是舶來品。
有人將廣場喻為城市“客廳”,我倒覺得在過去的中國,把廣場比作“會堂”更為確切。在古代,濟南同其他中國城市一樣,似乎並不需要這樣的“會堂”,沒有出現所謂現代意義上的廣場。濟南府學文廟、呂祖廟(今趵突泉濼源堂)、藥王廟(原位於趵突泉前街)和北極廟(大明湖)等廟宇前設有前庭或戲台,可舉行廟會等人員密集的活動。山水溝及城頂丁字街等關廂之地上有些傳統形成的熱鬧集市,也是打把式賣藝的雜八地,具有廣場的某些功能。而巡撫衙門、布政司、濟南府署、曆城縣衙等官署前雖都有相對開闊的空間,不但不允許百姓聚眾,官老爺們出行時還要讓你“回避”、“肅靜”,以彰顯權貴們的尊嚴。
20世紀初,近代城市功能的完善與多樣,使先天發育不全的廣場文化稍有改觀。1904年始建的商埠公園,1910年前後建起的膠濟鐵路商埠站和津浦鐵路濟南站的兩個站前空地,以及1925年始建的省立民眾體育場(即後來的省人民體育場)和1931年始建的皇亭體育場,都具有某些廣場的性質,是民眾集會的場所。
建國前,今天的泉城公園及東麵山大南校區操場一帶原是大片麥子地,濟南戰役前兩個月,國民黨王耀武守軍向社會各界派征款項,在這裏修了一個飛機跑道,被時任濟南市長王崇武稱作“耀武跑道”,準備在西郊機場失守後,在這裏起降飛機,做逃逸準備。解放後,為集會需要,這個沒有派上多大用場的飛機跑道及周圍麥田經過整治後命名為“人民廣場”,這是迄今為止濟南最早正式命名為廣場的地方,也是當時濟南最為重要的會議中心。1950年八一建軍節這天,山東軍區(濟南軍區的前身)在這裏舉行了盛大的閱兵式。同年國慶節,十二萬市民在此集會,慶祝新中國成立一周年,會後還舉行了提燈火炬大遊行。1951年2月18日,社會各界十五萬人在這裏舉行抗美援朝大會,會後還舉行了遊行。同年五一節,三十萬群眾在此舉行慶祝大會暨反對美國武裝日本、保衛世界和平大會及示威遊行。1953年3月9日,十三萬人在這裏舉行蘇聯人民的偉大領袖斯大林追悼大會。
1952年,為滿足山東暨濟南黨政軍民組織大型會議和文藝演出的需求,在經十路與緯二路交叉口的西北角,今八一立交橋的位置,曆時兩年建起了隸屬於部隊的八一禮堂。禮堂坐西朝東,上下兩層,池座1597個,樓座603個,係當時濟南最大的禮堂,平時還舉行文藝演出,後來經常放電影。禮堂對麵,便是與緯二路一路之隔的八一廣場。雖說叫廣場,卻因曆史條件的限製,在其存在三十多年時間裏,一直“素麵朝天”,三合土的地麵,雨天常常一片泥濘。既無噴泉,又無雕塑等建築小品,也沒有草坪與花卉,像是放大版的鄉村場院,無法與今天的廣場相提並論。但正是這裏取代了那處更為簡陋的人民廣場,成為山東省和濟南市政治活動的風向標和聚焦點。而人民廣場因此也“退場還林”,改造成為南郊果園,栽上了一排排的果樹。
從八一廣場建成到70年代末,每年的“五一”、“八一”以及國慶集會和遊行,這裏都是主會場和始發地。巨型主席台及觀禮台以八一禮堂正門為背景和依托搭建。參與遊行的一個個方陣及一輛輛彩車自廣場出發,沿緯二路南口走過主席台向北行進,至經四路右拐通向泉城路等市內主要街道。
幾乎每次政治運動,都離不開八一廣場。1967年10月4日,來自“歐洲的一盞明燈”阿爾巴尼亞的勞動黨政治局委員、部長會議主席穆罕默德·謝胡,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中央“文革”小組顧問康生的陪同下訪問濟南,省城五萬群眾在八一廣場集會,歡迎代表團來訪,盛況空前。1967年4月,部分群眾組織以批判所謂“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為名,在此舉行了上萬人參加的群眾集會,煽動派性鬥爭。1968年7月22日,山東省暨濟南數萬軍民在此集會,表示全麵落實毛主席7月21日“最新指示”,一些工廠企業從此開辦“七·二一”工人大學。這一年的12月28日,這裏召開了五萬人參加的誓師大會,號召全麵落實毛主席關於“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最高指示”,濟南近萬名“知識青年”隨即奔赴山東各地農村和黃河農場安家落戶。1976年9月18日,數萬軍民聚集在這裏,冒雨舉行毛澤東主席追悼大會。
而平日裏,八一廣場則是男女老少做操、打拳、踢球、拔河、學騎自行車、放風箏和嬉鬧休憩的地方。60年代,這裏還一度紮起過蒙古包似的圓形布棚,供表演頂幡、疊椅子等大型驚險雜技之用。80年代後,隨著政治性集會的逐步減少和消失,有人便將這裏豎起竹竿,劃上白線,成了汽車駕駛的教練場。
80年代末,為修建八一立交橋拆除了老八一禮堂,在東臨不遠處重建了新八一禮堂。如今,苜蓿葉似的八一立交橋早已成為這一片區的主角,而老八一禮堂及其同名廣場,隻留在人們心中。
建築的詩意
林徽因曾說:“這些美的存在,在建築審美者的眼裏,都能引起特異的感覺,在‘詩意’、‘畫意’之外,還使人感到一種‘建築意’的愉快……”洪家樓教堂便是富有詩意的建築。
天主教傳入濟南有三百五十多年的時間。清順治八年(1651),北京教區派西班牙傳教士嘉伯爾第一次來濟南,在舊城內將軍廟街創建了天主堂。1660年又在城西北陳家樓建立了分堂。1724年將軍廟天主堂被當地百姓焚毀,並趕走了外國傳教士。1837年,羅馬教皇正式派羅類思主教主管山東天主教務。鴉片戰爭以中國失敗而告終,清廷被迫允許外國傳教士在中國內地自由傳教。鹹豐十一年(1861),法國籍天主教主教江類思來到濟南,向清政府提出索要將軍廟天主堂的舊址,被清廷照準。同治八年(1869),新天主堂在原址上建成,後被羅馬教廷批準為濟南教區總堂。同治九年(1870),天主教濟南教區德國神父顧立爵,在濟南城東六裏處洪家樓村購地興建教堂。據統計,19世紀後半葉,濟南教區的教徒人數達三四千人。
1899年,正值華北、中原一帶大旱,魯蘇豫皖交界地區的饑民生活窘困。以“反洋教”為主旨的義和團便從山東揭竿而起,迅速發展壯大。他們有句口頭禪:“天無雨,地焦幹,全是教堂止住天。”目標就是搗毀教堂,追殺洋教士。由於義和團在山東來勢迅猛,害怕洋人的清廷根據洋人的旨意,撤換了鎮壓義和團不力的山東巡撫毓賢,改任袁世凱為山東巡撫,他一上任就發布了《查禁義和拳匪告示》。1900年6月,為保護洋教士和教會的利益,袁世凱通知省教會的主教,將洋教士一律送到青島、煙台等口岸城市租界躲避風頭,讓各教堂的中國教士和修道人員集中到洪家樓教堂,以利保護。後根據曆城縣令李祖年的建議,所有中國教民和修道人員都要離開教堂,各自返鄉或投親靠友,以免引起義和團的注意。那位李縣令親自封了洪家樓教堂的大門,寫上“天主堂產業充公”,又將將軍廟教堂在大門上掛上了“官書局”的牌子,使這兩座教堂未被義和團搗毀。但義和團民們還是挖了洪家樓教士的墳墓,連附近的鬆樹林也都被砍光,同時還砸了一些碑,燒了墳地附近的房子。李縣令遂派人鎮壓,抓捕了若幹義和團民。
1905年至1908年5月,天主教會山東代牧區用清廷的庚子賠款,擴建洪家樓教堂。在這之前,濟南及山東各地的天主堂、基督新教禮拜堂大多體量較小。這時的教會不再擔心義和團這樣強大的反教會勢力,便按天主教義和國外教堂建築的流行趨勢,建成了這座哥特式教堂。設計者為奧地利籍神父科比那利烏斯,是按照德國科隆大教堂的樣式設計,由中國人承建。雖然其高度遠不及科隆大教堂,但布局嚴謹、施工精細,建築風格也頗為相似。
洪家樓天主堂麵積1625平方米,西山牆為主入口,東側設有祭壇。正門是三道平行的心型大門,上方有巨大的玫瑰花窗,兩則是對稱的高46米的雙鍾塔,塔尖和東西兩側壁及牆垣上有眾多的小尖塔。中廳高達25米,寬敞明亮,可供千人同時禮拜,高大的穹頂上花飾豔麗,富有東方情調。廳堂夾層平台上備有唱詩班用的大型管風琴。東鍾樓內的黃銅鑄成的巨型大鍾僅一個鍾錘就重達一百公斤,吊錘的合股鋼絲有大拇指粗。每當鍾聲響起,聲傳數裏,分外悠揚。
用三年時間建起的這座教堂在當時華北一帶是最大的天主堂,加之隨後教堂周圍建起了方濟各會華北總修道院、懿範女子中學、聖母傳教修女會院、方濟各會仁慈堂、神甫修士宿舍等,使這裏成為繼南關齊魯大學及附屬醫學院和廣智院之外,另一處教會建築集中的地方,成為濟南東部的一大景觀。
解放後,駐濟的外國神職人員相繼回國。上世紀50年代末,從青島回遷的山東大學在教堂東北側興建校舍,並將原懿範女中的教學樓和修女會院劃進了校園。“文革”時,洪家樓教堂一度被迫關閉,那巨型大鍾被毀,五彩玻璃被打碎,後成為一家油漆廠的倉庫。1982年,經過整修的教堂又重新恢複了宗教活動。每周日,這裏都要舉行主日崇拜儀式,神父主持做彌撒,教民們在管風琴或鋼琴的伴奏下唱著動聽的讚美詩……
1998年,曆城區政府將教堂南側的曆城電影院拆除,將原先躲在深巷裏的教堂和修道院顯露出來,並以此為主景,修建了洪樓廣場。據說當時這樣的歐式廣場全國隻有兩處,另一處在哈爾濱。
蛙聲裏的轟鳴
鄉村田園景色與近代工業文明在城北交織在一起,火紅與蒼白的年代,貧困與質樸的生活糾纏在一塊,成為那些特殊時代的特征。
1969年夏秋之交,父親作為省文化局係統的下放幹部去桓台勞動鍛煉。我家便由廣智院搬到北郊母親工作的國棉一廠,以便母親下班時能及時照料我和弟弟。一住就是十年。
那時市區北部一過北坦,一派郊野景象。三孔橋旁有座與鐵路相連的大煤貨場,拉煤的拖掛車常常在此排起長隊。一些臉上和身上抹滿煤灰的女人和孩子們經常追趕或爬至行駛的煤車上,用簸箕或鐵鍬鏟下些煤塊、煤麵,掃成堆裝入麻袋中運回家。有人自己用,也有人用此摻些黃土和成煤餅再賣。這裏的馬路總是黑乎乎的,掃也掃不淨。再往北是北園路,那時這條路兩側沒什麼建築,也沒多少車輛,路顯得很寬。北園路北麵是連片的藕池和菜地,拐彎抹角的羊腸土路穿行其間,一畦畦卷心菜上野蛾飛舞,竹竿架起的秧子上結滿了一個個西紅柿。
北園一帶舊時與大明湖相連,直達鵲山湖,有蓮子湖之稱。自古得泉水滋潤,池塘棋布,水田連連,風吹稻浪,蓮花映日,蒲葦叢生,彰顯江南澤國風韻。宋代開鑿小清河導濼水東流後,這片區域水位下降,水田退縮,由北向南大田增多,逐漸分化為南窪和北大窪。所謂南窪是指北園路南到小清河以南的地區,即西小王莊、劉家橋和西侯家場一帶,這裏的水塘水深達一米左右,主要是藕田,而清河以北至黃河二道壩大概屬於北大窪的範疇,大多為稻田。在北園建造雲莊別墅的元代散曲家張養浩,在其雙調《德勝令·沉醉東風》中對北園一帶讚美有加,在他的曲中描繪道:“蔬圃蓮池藥闌,石田茅屋柴關,俺這裏花發的疾,溪流的慢,綽然亭別是人間。對著這萬頃風煙四麵山,因此上功名意懶。”
北園種稻曆史久遠,唐代李邕來到濟南,登上城牆北望,便留下“負郭皆粳稻”的詩句。當地農民根據水稻喜涼水的特點,引泉水灌溉。我小時到劉家橋村的稻田邊,最喜歡看農民用一把鐵鍁,巧妙挑堵灌溉溝渠,使稻田形成上進下出的活水,以降低水溫。北園香稻生長期長,糖化好,潔白光亮,蒸熟的米飯,看似塗了一層油,香飄四鄰。“換大米”在很長時間是北園人的一項職業。
北園蓮藕與大明湖產一脈相承。更由於北園之藕深水栽培,蓮花白,荷葉大,所產藕節長圓碩大,最長者有七八節,總長度近兩米。北園藕中最好的品種,曆史上稱為“大臥龍”,也稱“大疙瘩”或叫“大紅刺”。
濟南的醬園最愛用“大臥龍”製作醬菜中的珍味水晶藕。
國棉一廠便在水田和村舍的包圍之中。廠區地屬林家橋村,小清河、西濼河及其支流圍繞廠區四周。廠子很像座島嶼,廠區正門南門要經橋上通過,西門外也有橋梁與場外道路連接。廠子圍牆高大,牆頭上還拉有防盜的電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