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商埠鉤沉(3)(3 / 3)

進德會成立了國劇研究社,擴建了遊藝園原有的京劇大戲院,內設有樓座、池座、月台和包廂。曾邀請京劇名角楊小樓、高慶奎、梅蘭芳、程硯秋、李萬春、馬連良、譚富英、金少山在此演出。1936年10月,梅蘭芳、蕭長華、楊寶森、楊盛春在這裏演出了《宇宙風》、《西施》和《定軍山》。進德會成立的魯聲話劇社,曾演出自己編創的《阿Q正傳》、《放下你的鞭子》、《民族魂》等進步劇目。這裏的雜藝場十分活躍,除放露天電影外,還有曲藝、雜劇、魔術等演出。魔術家張敬扶,京韻大鼓名家白雲鵬、張筱宣,五音戲名家鄧洪山(鮮櫻桃),山東大鼓名角鹿巧玲,河南墜子名伶喬清秀,評詞家王少堂,滑稽大鼓山藥蛋,單弦拉戲盲人王殿玉,中國飛車表演團等都在這裏表演過。這裏還新建了小高爾夫球場和百姓俗稱“水晶宮”的室內遊泳池。泳池中備有高台跳水設施,並隻對官紳及進德會會員開放。普通百姓可以光顧大、小戲院和動物園、說書場、馬戲場、地球場等。每逢年節假日,官方舉辦同樂演出、花燈會及豐富多彩的遊園活動,百姓可免費遊園。

1937年12月濟南淪陷,主張“焦土抗戰”的韓複榘派人放火燒毀了進德會。日本人將這裏改建為“昭和園”公園,1940年又將其改為兵工廠,稱昭和園工廠。日本投降後,國民黨山東省政府將其改為機械廠。濟南解放後,此處改建為濟南第一機床廠,遺留下來的老建築僅有兩層圓頂的柱廊式的涼亭名“黃河賑災亭”,樣式很像個大鳥籠子,亭內有韓複榘親筆題寫的“永澹沉災”石刻。亭子一直保留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才被拆除,進德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消失的鍾聲

老火車站曾是遠東最為經典的德式建築,曾與趵突泉一道成為這座城市的標誌。它當年的拆除與計劃中的重建都牽動著人們的心弦。

濟南老火車站拆除後不久,著名電影表演藝術家、故事片《大浪淘沙》中的男一號於洋出差到濟南,火車開進濟南站,同行的人請他準備下車,他向車窗外看了看說:“慌什麼,還沒到濟南呢,那車站很漂亮,有一個德國人建的鍾樓。”他主演的那部片子中有很多故事發生在濟南,外景自然也少不了大明湖、千佛山、正誼中學、第一樓和老濟南站。當同行的人告訴他這就濟南站,老車站已拆掉時,他驚訝不已,坐在車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是在一個朋友處聽到的,是真是假不好考證了。但濟南老火車站獨特的建築風格,不僅在老濟南市民中刻骨銘心,也給到過濟南的外地人乃至外國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早在百年前,濟南人便感受到了以蒸汽機為代表的近代工業革命帶來的社會變革,以及殖民文化的衝擊。1898年,德國強迫清廷簽訂了《膠澳租借條約》。1904年,德國人將膠濟鐵路自東向西鋪到濟南,原膠濟鐵路濟南總站就是今天位於經一緯三路的鐵路分局辦公樓。不久,由英、德兩國出借款項建造的津浦鐵路也修到濟南,因兩條鐵路的統轄權不同,津浦鐵路濟南總站獨立設置在今濟南站的位置。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日本人趁德國無暇顧及遠東,便占領了膠濟鐵路。1919年,巴黎和會擅自決定由日本繼承德國在山東的勢力範圍。1923年,中國政府收回了膠濟鐵路主權。1937年底,侵華日軍占領濟南,並於第二年將膠濟鐵路站並入津浦鐵路濟南站,這裏遂成為兩大鐵路幹線統一使用的大型車站。

濟南站始建於1908年,1912年12月落成。設計師赫爾曼·菲舍爾(Harmann Fischer)是德國著名建築師。他與濟南的淵源還不僅是火車站。他在濟南工作多年並度過了愉快的時光。他在這裏結識了自己的妻子,於青島完婚。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也出生在濟南,他們先是住在老城的一個四合院裏,後來在車站附近他親自設計建造了自家的別墅。他們在齊魯大學的網球場打球,在大布政司街的溫太芳照相館合影,在冬日的大明湖上滑冰。作為青年風格派建築師,他設計濟南站時,吸取了日耳曼民族優秀建築的傳統特色,並參照芬蘭設計師伊力爾·薩裏寧所設計的赫爾辛基火車站,以尋求新的突破。整座建築由東西兩樓和鍾樓組成。西樓為候車、售票、辦公之用。東樓為輔助用房,原為郵政局,後改為貨運用房。牆體為磚石結構,樓板、樓蓋則為木結構。整座建築呈不對稱布局,立麵組合高低錯落、主次分明、富於變化,其雲狀曲線形的閣樓山牆上開有老虎窗。寬大的石階之上是候車大廳(後為售票廳),圓形拱頂高達十多米,南北牆上均開有高闊拱形玻璃窗,與尖形山牆和諧統一。拔地而起的鍾樓嵌在東西兩樓之間,地下一層,地上八層,高達32.1米,綠瓦穹頂。塔樓頂部東西南北四麵設有大鍾,那悠揚的鍾聲在夜深人靜時傳得很遠。

這座造型別致的火車站剛一建成便受到了海內外媒體、建築學界和普通百姓的廣泛讚譽,成為遠東地區最為著名的火車站。1913年6月15日,上海出版的《德文新報》報道了濟南商埠的建設情況:“幾年之後……這裏幾乎完全德國化了:德華銀行、德國領事館、德國醫院和一係列各國公司的建築雄偉莊嚴。津浦鐵路公司的車站辦公樓和住宅樓也是德國風格的建築,將與之為伍的是山東鐵路公司雄偉的新候車大樓,或許還有一家德國餐館。”二戰後德國人編製的旅行手冊上就建議,到遠東最值得看的第一站就是濟南火車站。它還成為當時清華大學、上海同濟大學建築學教科書上的範例。2001年,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一套《民國社會風情錄》,其《建築卷》的封麵便是老濟南站。包括於洋在內的許多外地人正是先認識了老火車站,才認識了濟南,記住了老火車站,才記住了濟南。

1958年,老火車站進行了部分改造,為增加容量,在西麵建起了兩層候車室和三座站台天橋。1972年,為歡迎柬埔寨諾羅敦·西哈努克親王來濟南,新建了從站台直通站前廣場的出口,當時稱迎賓門。正在讀小學五年級的我還有幸參加了8月10日車站廣場上的歡迎隊伍,還首次佩帶上了大紅綢子做的紅領巾(當時一般用紅布做),數十輛三輪摩托警車在車隊兩邊開道。我們遠遠地望著他乘坐著敞篷紅旗轎車緩緩駛過。後來才知道,當時在站台上給西哈努克獻花的小姑娘正是後來成為明星,但卻不幸於2002年10月英年早逝的李媛媛。

1989年,對濟南老火車站是保留老站進行改造,還是徹底推倒另起爐灶,高層人士和專家學者們展開了激烈的爭論。1992年3月方案最終敲定。當年7月1日上午8點5分,老站鍾樓上精準的機械鍾永遠地停止了轉動,伴隨著濟南人走過八十個春秋的老車站也就此作古。

老站拆除之前,眾多的市民蜂擁而至,為的是再看一眼這座在他們的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的老站。很多人用相機給老站拍照,與老站合影,記錄下老站偉岸的身姿。

1995年6月8日,在老站原址上建成的新站投入使用。但新啟用的站台票上依然印著原來老站的照片。幸好,原膠濟鐵路濟南總站的房子還完好地立在那裏,這也算是對過去的一種參照吧。

重建老站的呼聲一直不斷。2012年,老站落成整整一百年,有關老站重建的聲音再次響起,相關方案也呼之欲出。12月上旬,當年車站設計師赫爾曼·菲舍爾的孫女西維亞夫婦不遠萬裏聞訊來到濟南,她還特意從德國慕尼黑檔案館找來了當年老車站的珍貴影像,及祖父母在濟南生活時的照片共百餘張。山東建築大學、濟南市檔案館、山東畫報出版社《老照片》編輯部聯合主辦了“菲舍爾與濟南火車站圖片展”。在有關方麵安排下,我隨同西維亞一起到計劃重建老火車站的官紮營片區,即未來的濟南站北廣場實地探訪,她還特意裝了一捧來自老火車站舊址的泥土以做紀念。我向她贈送了《濟南乎》以及由我撰文的《濟南·青島經典曆史建築遊》這兩本書,當在後者中看到祖父母舉行婚禮的青島江蘇路基督教堂時,她激動不已。

大橋下麵

這座天橋曾是全省首座鐵路公路立交橋。而橋的西麵則曾經是濟南百姓賴以生存的“米糧倉”和“麵袋子”。

當年膠濟鐵路鋪到了商埠,津浦鐵路也即將開通,這些橫躺在高高路基上的鐵家夥無疑成了成豐橋至經一路之間的攔路虎,於是有了橫跨鐵路的天橋。橋始建於1908年,1911年又增修引橋,為省內首座鐵路與公路交叉立交橋。老天橋原為三拱,南北斜坡引橋由泥土堆積填充條石鋪成,引橋東西側立麵為剁斧石壘砌,橫跨鐵路的橋頂為鋼架橋梁,橋頂偏北有一段向西延伸的側橋直抵官紮營前街,人們叫它“天橋尾巴”。橋下有兩個石砌拱頂涵洞打通東西路道,最初的天橋與今天的最大不同是,橋上主要走行人,如今天的過街天橋,而汽車、牛馬驢騾等畜力車則走橋下鐵道洞。

20世紀五六十年代,為緩解交通壓力,先後對老天橋進行了幾次改造,安裝了鐵護欄和橋燈,橋上允許汽車通行。當時天橋上的路麵很陡,車輛狀況又差,每次坐4路公交車路過天橋時,汽車都要費很大力氣,車速很慢,馬達聲巨響,排氣管子冒出濃濃的黑煙。當時天橋周圍沒有高大建築,它就成了這一帶的製高點,汽車一旦爬到橋頂,透過車窗看兩邊的風光時,頓感心曠神怡。橋上自然也成了看火車、看風景、談戀愛的好地方。“天橋尾巴”上還一度是有名的舊貨市場。直到“文革”前,這裏還每五天一次集。除古玩舊貨外,服裝鞋帽、鍋碗瓢勺、桌椅板凳,應有盡有。耍猴的、變戲法的、吹糖人的、賣酸蘸的、賣豆腐腦的、賣烤地瓜等小吃的攤位一個挨一個。

每到夏夜,“天橋尾巴”成了小夜市,來此乘涼的人摩肩接踵。“逛天橋”曾是一種時尚。

老天橋東西兩側原有許多棚戶,一些家庭生活困難的人便到天橋底下“混窮”,主要為走到橋下拉著沉重貨物的地排車、三輪車拉攀,當地人叫“拉套子”。很多人腰裏掛著用結實的繩子做的攀套和鐵鉤,在橋下上坡處等著,來了人力車就會有人上去搭訕攬活。當時“混窮”的不少,彼此間常常為攬活而打架。

由於天橋的知名度高,還成為所在行政轄區的名字。老天橋留下的曆史圖片很少,我收藏了一款“天橋”牌煙標,上麵印著老天橋的繪畫,這個牌子的煙,一角七分一包。

1973年,老天橋開始拆除。兩年後,總長854.5米的新天橋竣工通車,成為當時國內最長的旱橋。1976年10月,為慶祝粉碎“四人幫”,各機關學校紛紛組織慶祝遊行隊伍。我們中學的師生打著紅旗,舉著標語沿濟濼路向南進發,到了天橋,這裏是一片歡樂的海洋,紅旗迎風飄,鑼鼓震天響,橋上橋下被遊行隊伍擠得水泄不通。

天橋西側的官紮營是片稠密的居民區,由近三十條街道組成,有官紮營前街、中街、後街、西街等四條主街。街名應係關家營或官家營的訛傳,可能與早年駐紮兵營有關。雖然清康熙和乾隆時期不同版本的《曆城縣誌》裏都有“官家營”或“關家營”的地名記載,但在20世紀30年代前,街區規模並不大,民居的房前屋後多是農田。直到“文革”初期,官紮營後街還叫官紮營大隊,北麵全是稻田。

隨著膠濟鐵路和津浦鐵路相繼開通,這處緊靠火車站的街區逐漸熱鬧起來。1913至1923年的十年間,這裏先後建起十餘家麵粉公司,年產麵粉八百餘萬袋,總產值約占全市的一半,成為當時全國麵粉業六大城市之一。1916年,濟南糧業公所,也稱“糧關”在此成立,協調管理糧食交易。1927年,連接小清河的工商河通航後,小清河的船直接可以在成豐橋碼頭停泊,極大地方便了官紮營一帶的貨物運輸。一些商家紛紛來此投資辦廠。一些窮苦人家、搬運工人等也因這裏地價低廉聚攏過來,在此安家。居民也是“靠山吃山”,到鐵路和糧棧貨場“扛大個兒”(搬運工)、蹬三輪、拉地排車等等,所得工資皆以小米結算。1949年,街上還成立了搬運工人消費合作社,合作社裏的糧油、布匹、生活用品等,是專門賣給搬運工人的,價格較低。這時的街坊開始變得密集起來,人氣更加興旺。昔日荒蕪的街區變得“街內有街,街內有巷,巷內有巷”,七曲八拐,宛若迷宮。

天橋西側偏北有條成豐街,街名則源於苗家所開的成豐麵粉廠。而苗氏家族與孟氏家族一樣,曾經在濟南工商業界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苗家世居的新城(今桓台)索鎮,曾是烏河邊上的一個比較發達的水旱碼頭,商業、手工業和運輸貨棧業曆來很興盛。苗家祖輩務農,但到了“世”字這輩,苗家的經商才華開始顯現。苗家深知“民以食為天”的道理,最早的買賣就是從人們都離不開的糧油開始。1894年,苗家與當地一家製油大戶合夥開辦了聚恒油坊,四年後即賺了三千兩白銀,撈得了他們在商業領域的第一桶金。那時當地流傳著“要發財去濟南”的說法,嚐到了甜頭並有了本金的苗家,自然想著到省城濟南府去幹更大的事業。

苗家分為六支,長支與次支的第二代人先後在濟南興辦工商業,因他們出自兩支,故有“大苗家”、“小苗家”之說。苗德卿(世厚)和胞弟苗杏村(世遠)及苗德卿次子苗蘭亭是“大苗家”的代表人物,苗星垣(世德)及胞弟苗海南(世循)是“小苗家”的代表人物。兩家都是“世”字輩,是沒出“五服”的堂兄弟。

為使外人容易區分,到了濟南後的苗家兄弟都以其字為名。

1899年,“大苗家”的苗德卿、苗杏村兄弟二人便與他人合資,在濼口鎮開設了恭聚和糧棧,六年後就賺了白銀七千兩。開埠後的1906年,苗德卿又在濼口與他人合開了恒聚和糧棧。兩個糧棧互通信息,相互配合,在競爭中始終處於有利位置。1910年,苗家在濼口還開設了獨資的公聚和糧棧。

津浦鐵路開通在即的1911年,苗杏村先在火車站附近開設了恒聚成炭棧,第二年又聯合他人在經一緯四路修建起三十餘間門麵的恒聚成糧棧。此時,苗德卿年事已高,糧棧主要由苗杏村打理,苗德卿次子苗蘭亭予以協助。苗杏村幼時家貧,無緣上學,在索鎮做麵食生意,十五歲時還牽著毛驢往返於索鎮、羊角溝和淄博趕腳送客、販煤。他初來濼口時也是從糧棧夥計幹起。他有著經商的天賦,又善於理財。他在膠濟、津浦沿線設立了三十餘處分莊,不到兩年,使恒聚成的資本翻了五十倍,由此苗家的糧棧生意進入了輝煌期,逐漸登上了濟南糧棧業的霸主地位,並在長達二十二年的時間裏獨攬廣幫大米生意。

一戰後,洋麵來源斷絕,進口銳減,山東麵粉廠亦應運而生,機製麵粉業在濟南也迅速發展起來,成為食品業乃至濟南整個工業的支柱。1922年8月,家底更為厚實的苗杏村首度與堂弟苗星垣聯手,通過關係,向英商賒購當時世界上最為先進的鋼磨等設備,建起成豐麵粉公司,苗杏村任董事長,苗星垣任總經理。生產“梅蝠雙鹿”牌和“三羊”牌麵粉。這也是苗家從商業轉向工業的標誌。1930年,成豐麵粉公司不斷擴建,共有鋼磨25部,工人600名,日產能力達到8000餘包,成為濟南當時設備最多、產量最高的麵粉廠。1933年還在東流水組建了成記麵粉廠,苗杏村任董事長,其侄苗蘭亭任經理。苗家不僅控製了濟南麵粉市場,而且還成為張家口、邯鄲、蚌埠、鄭州、南京等地的麵粉供貨商。

1938年2月,日本人對成豐麵粉公司實行所謂的“中日合辦”,改名為東亞麵粉廠。1945年日本投降後,國民政府將成豐麵粉廠發還給苗星垣。

新中國成立後,成豐麵粉廠先經過了公私合營,後成為國有企業。20世紀80年代以後,改名為濟南糧食加工廠,生產的方便麵曾經遠銷東北和西北,盛極一時。後來又掛起了濟南成豐糧油食品總廠的牌子。

位於成豐街25號的原成豐麵粉廠廠址,包括當年廠高管辦公的小洋樓、三座庫房和製粉樓的樓體框架還保留著。製粉樓曾是主要生產車間,主體五層,局部七層,高達三十多米,曾是鐵路以北的最高建築。2007年,這裏發生了一場大火,將建築內部全部燒毀,但整體框架保留下來,殘留的門窗和燒焦的粗大木梁,讓人想象著這幢建築昔日的摩登。

當年,無論大小苗家,所辦的糧棧名稱裏大都有個“聚”字,而所開的工廠名字裏又少不了“成”字。也許苗氏家族的“聚”,“成”就了這個家族和這座城市的榮耀。有了成豐麵粉廠,就有了成豐街,還有了成豐橋,以及天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