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商埠鉤沉(2)(2 / 3)

公園西北部原有1911年建起的商品陳列館,風貌與四照亭相仿,館內陳設各種商品,相當於現在的“會展中心”。民國初期,麵對大量進口造成的中國外貿嚴重逆差的局麵,北洋政府頒布了一些振興民族實業經濟的法規,眾多工商業者發出了仿製洋貨、改良土貨、推廣銷路以與外商競爭的倡議。政府號召各省積極籌備1915年在美國舊金山舉行的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時稱巴拿馬賽會),到國際舞台展示中國商品的實力。山東有識之士則提出“有陳列則有比較,有比較則有優劣,有優劣則有競爭,有競爭然後存進步”的主張,決定在商埠公園舉辦山東全省第一次物品展覽會,並同時選拔參加巴拿馬賽會的優質商品。為此,還專門成立了以山東都督靳雲鵬為名譽會長、山東巡按使蔡儒楷為會長的“山東展覽會兼辦巴拿馬賽會出品協會”。山東實業司第一任司長,時年三十歲的潘複,更是積極奔波,籌措資金,使展會得以順利舉行。

為舉辦為期一個月的展會,實業司耗資九千多元在公園原陳列館後麵新建一座長三十丈、寬八丈的大型展廳,並將原館粉飾一新。同時在公園外馬路兩旁設數千平方米的臨時市場和遊樂場所。上萬種展品特色鮮明,包羅萬象,包括教學用具、美術工藝、農林園藝、紡織印染、輕工製造、食品飲料、陶瓷化工、藥物、車船機械、冶金礦產、地質水產等幾大類,另設金石參考館,會集官方及民間文物收藏精品。1914年6月15日展會開幕,參觀展覽的中外來賓每天都超過萬人。曾任山東機器局總辦並參與創建濟南電燈房的劉恩駐,被聘為本次展會機器製作部評議員,他還以五百元最高額購得第一號入場券。這也成為濟南乃至山東第一次盛會。經過評選後,兩百餘種優秀產品被送到巴拿馬賽會展出、參評,其中宏濟堂福字牌阿膠和張裕葡萄酒等榮獲巴拿馬賽會金獎。

商埠公園還一度稱為濟南公園,並成為舉行大型集會的場所,一些曆史性大事件也曾發生在這裏。1920年11月21日下午,由王盡美組織發起的進步學術團體——勵新學會成立大會在公園四照亭召開,隨後創辦了《勵新》半月刊。1920年濟南大旱,山東賑災公會曾在公園舉行籌賑遊藝大會。1924年9月8日,已經成為中共“一大”代表的王盡美領導濟南的理發、印刷工會聯合會等十三個社會團體參加的反帝大同盟在公園舉行萬人大會。1925年5月30日,魯伯俊領導新城兵工廠、津浦鐵路大廠、魯豐紗廠的工人集會於公園,聲援上海的“五卅慘案”遇難同胞。一個月後,這裏舉行由一百多團體,二十多萬人參加的追悼大會,悼念在“五卅慘案”中遇難的同胞。1925年4月4日,省城社會各界在公園召開孫中山逝世追悼大會,孫中山遺像至公園安放,各界贈送的挽聯掛滿公園。公園自此改稱中山公園。1925年9月7日,在王盡美等人的組織領導下,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濟南地委在公園召開山東反帝國主義大同盟大會,三十多個團體約萬餘人到會。1928年,“五三慘案”爆發,濟南各界在中山公園集會,抗議日寇暴行,後將中山公園改稱五三公園,並在四照亭北麵立起由蔣介石親筆題寫的“五三紀念碑”。

1937年日軍侵占濟南後,偽警務廳派人推倒了公園的“五三紀念碑”,在園內蓋神社、挖戰壕、修炮樓、毀壞建築、砍伐樹木,此後公園麵積逐漸縮小,園林建築破敗荒蕪。1938年,日偽濟南廣播電台在公園內建成,使用中日雙語播音。次年還在公園內架設高51.5米的木杆“T”型天線,成為華北第二大電台。日本人修建的神社位於公園西北,後改為觀音堂。

1947年10月,國民政府濟南市公署將其改建為忠烈祠,“為抗戰殉難人員設位入祀,以申崇報,而彰忠烈”。解放後這裏曾作為藏書室、兒童閱覽室,1974年被焚毀。北門西側原有一座坐西朝東的禮堂,始建於1940年,係日商滕原滕義投資的電影院,名大觀第三常設館。1947年,當時的濟南當局和慈善機構在此合辦平價食堂,後改為社會食堂。公園始建之初,園內遍植樹木,尤以鬆柏為多,時有“鬆柏深秀而滿園”之說。自1927年開始,公園還養起了動物,開始僅是雞、兔、金魚等,後來公園東部專設動物園,有鹿羊院,養梅花鹿和美國羊,還建有猴舍、獾室、鴿亭和鶴院。解放後又增添了狗熊、狐狸、箭豬和老鷹、孔雀等動物。而園內所生百年杜梨、百年皂角樹、苦楝和珊瑚樸,為市內他地所少見,為“鎮園之寶”。

1951年,公園改名為人民公園。原先的食堂改建成人民俱樂部,後改為人民公園禮堂,開始時放映十六毫米複映片。1976年7月,唐山大地震後,濟南市防震辦公室在公園設測報點,園內搭建防震棚,公園停業兩個月。

1986年,為了紀念孫中山誕辰一百二十周年,中山公園複名至今。孫中山孫女孫穗芳捐贈的孫中山全身銅像立於公園南側回廊旁,通高四米,像高約兩米,八角形基座,基座每個立麵分別鐫刻著“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體現了孫中山的政治抱負。

2003年6月,公園開辦舊書市場。這個名氣很大卻因狹小而落寞的園子,很快又有了人氣。兩百多家書商入駐,固定的簡易房和一個個鐵皮櫃台鋪陳開來,各色的舊書新書堆積。我在那裏淘得些許好書,這不僅豐富了我的私人閱讀史,也令我時時想起這座玲瓏的老公園。

緊靠中山公園的皇宮照相館創立於1932年。店主張鴻文早年曾任西北軍馮玉祥部汽車連連長,韓複榘主魯時任濟南工務局長。經三路原有家名叫“鴻文”的照相館,係河北冀縣人王鴻逵與益都人王貽文合資興辦,王鴻逵任經理兼攝影師,他還在濟南照相業界首推虛光藝術照,吸引了大批顧客。張鴻文有一天來這裏照相,見店名與自己的名字相同,便想到自己也開個照相館。三間門頭兩層小樓的照相館很快搞了起來,門麵上飾有兩大四小的六根半浮雕龍柱,取名“皇宮”。取這個名字也顯示了張鴻文想在同行中執牛耳的心思。開業後他信誓旦旦,要將濟南市其他的照相館全部擠垮。

當時濟南二十一家照相館,從店堂到設備再到技術力量,皇宮首屈一指,無人能及。他們從北京請來了兩位高級技師,修建了玻璃房,購進外拍機和轉機,提供人像之外的外拍及大型合影業務。修建玻璃房,是因照相業興起初期沒有電光源,都是靠自然光線,故在影棚房間頂部安裝大麵積透光玻璃。同時,室內掛各色布簾調節光線,下麵用反光板打輔助光,室內配有各種布景和道具。另外,皇宮的“卡紙、相版俱屬摩登,放大、設色更為見長”。張鴻文還利用自己後台硬和人脈廣的優勢,大肆招攬生意,如有社會名流照相,他派自己的小轎車接送,因此發了大財。“七七事變”後,張鴻文隨韓複榘棄城南逃。“皇宮”的營業收入大幅下降。日本人對照相、報館、書店等行業嚴格控製,實行檢查登記備案等措施,使得顧客越來越少。1942年,“皇宮”鋪麵轉讓,設備出租。第二年,與“皇宮”相鄰的容彰照相館技師白樹元、王譽重合資承租了“皇宮”的全部設備和門麵,將字號“皇宮”後麵加了“昌記”二字,以示區別。但門麵上的字號未作改動。由於股東二人都是行家裏手,不到一年,“皇宮”又重回全市榜首。1943年,經理白樹元還被選為市照相同業公會第五任會長。濟南戰役時,“皇宮”在解放軍進城第二天就開門營業,還協助隨軍記者衝膠卷、洗照片。五六十年代,“皇宮”與青島的“天真”一道被定為特級店,成為全省榮譽最高的照相館。文革時“皇宮”之名被改成“紅藝”,半浮雕龍柱自然也被清除。當時的照相業規定了“十不照”,藝術照、劇照(樣板戲除外)、婚紗照等一律被禁止。“紅藝”成為濟南獨家擴放毛主席像的照相館。

經三緯四路一帶,飯館紮堆,又一新、子雲亭、一條龍、大華等各個實力不俗。與原來的聚豐德斜對麵的是另一家老字號便宜坊。早年間,北京、南京和天津都有名叫便宜坊的飯館,濟南府城內的院後街也有家便宜坊。緯四路便宜坊的創始人張月祥本是天津人,又在當地的便宜坊當過夥計,1933年在濟南開這個館子時,無疑想借那幾座大城市同名館子的光。剛開業時這裏隻有六十平方米的營業麵積,雇員僅有十二人,要想在菜品上麵麵俱到很不現實。因此這裏以鍋貼主打,以三鮮餡、豬肉餡和素餡為主,所做鍋貼皮薄、餡多,底麵深黃、酥脆,兩端張口,餡料微露,鮮香誘人。

菜品還有扒海參、扒雞腿、扒豬肉、扒麵筋等“天津四扒”和天津元寶肉,彰顯出張月祥所具有的家鄉情結。直到現在,這家老字號還在艱難地支撐著。

位於經三緯四路以西還有家以經營鍋貼為主的清真飯店,為與便宜坊競爭,該店把剁好的海參、蝦仁和雞肉等餡料放在店門口,現點現包,以此招徠顧客。而大華飯店的廚師則來自於歇業的泰豐樓,實力自然不俗。

原來位於經三緯四路路口的聚豐德飯店,在解放前濟南的菜館中是“小字輩”,創辦於1947年8月,由王興南等十四人集資五千元在已停業的紫陽春飯店舊址豎起“聚豐德”的牌子。開始以經營粵菜為主,因經營不善,於1950年4月停業。同年9月,由王丕有、王興南、程學禮、程學祥等七人集資在舊址將飯店重新開業,沿用“聚豐德”字號,菜係改為魯菜為主,名聲大振。七大股東都是餐飲業科班出身,王興南精於刀工,墊布切肉絲,剔雞肉是其拿手絕活。程學祥擅長灶台火候的把握。他們堅持魯菜正宗技法,同時兼收並蓄,選料精,下料準,配料全,刀口均勻,火候適度,菜品色、香、味俱佳。其中的油爆雙脆、蟹黃魚翅、濟南烤鴨、幹燒魚、蔥燒海參等幾十道菜品,以及五仁包、豆沙包、油旋、佛手酥、八寶飯等均被收入《中國菜譜》和《中國名菜》中。不久,聚豐德成為濟南人氣頗旺的館子。

1961年,聚豐德請關友聲來此為飯店題字,那時尚不興送潤筆費,店裏便留請關友聲吃飯,作為美食家的他點了紅燒肉,吃得十分高興。“文革”時期,這裏一度改名為“工農兵飯店”,隻能經營燒餅、油條和豆漿等大眾化簡餐。改革開放初期,該店恢複了往日的紅火,誰能到這裏舉辦婚宴,都要托人找關係,還要搭上煙酒才能搞定。1988年10月,店址遷到了經五緯二路路口,經營麵積擴大了近六倍。

經三緯三路的西南角,有座中西合璧的三層樓房,原先在眾多樓房包圍下很難看到,這便是實業家張采丞的故居。他原名張克亮,先是在老家壽光經營糧棧和醬園,1900年,攜銀兩三千舉家遷來濟南。開埠初期,他租借商埠的大片土地相繼建立以“興順福”為名的糧棧、機器麵粉廠、機器榨油廠、機器鐵工廠、醬園和華慶麵粉廠,一號兼營數業,並在濼口、壽光羊角溝建有分號。因善於經營,注重商譽,張采丞不久即成為濟南實業界富翁,1925年被推舉為商埠商會會長。後來他集中人力、物力和財力,向機械製造業進軍,擴大了原有的鐵工廠,製造鍋爐、水泵、吊車和礦山機械,曾研製小型輪船在小清河試航,還仿製汽車在市內試用。中山公園以東的片區拆遷時,這幢樓房得以保留和修繕。

商埠中的新興市場中,新市場、萬字巷和西市場為街巷式商場,而中山公園西鄰的萃賣場則是一幢獨立的三層新式樓房,建於1916年。所謂萃賣場,取自“百貨薈萃”之意,不僅有服裝、鞋帽、兒童玩具等一般的日用百貨,文房四寶、珠寶玉器、金銀首飾、古玩字畫,甚至茶樓、煙館、飯莊也一應俱全。僅裝裱字畫的就有純古山房、石古齋、鬆華齋、馮兆增、瑞華齋和翠林齋等字號,還有專門經營新書刊的藝文、萃文、新文等書局,以及經營舊書、文具的魯興、友文等商號。二樓有一間說大鼓書的茶樓。1930年,當紅的“大鼓皇後”,有“鐵嘴鋼喉、戛玉鳴金”之譽的鹿巧玲就在這裏壓陣。二樓還有一間式燕番菜館。式燕,也叫式宴,即宴飲;番菜,即西餐。但店主是中國人李世銘。菜品有炸大蝦、煎魚排、牛尾湯、什錦蛋卷、熏豬肝腸等,很適合濟南人的口味。來商埠公園遊玩者常從公園西便門順訪於此。

也許是靠近公園,環境清幽的緣故,萃賣場北門外原有一處自發形成的蛐蛐市。每年立秋到處暑的二十多天,濟南本土和外地的蛩家(蛐蛐迷)們都來此交易,或將自己帶來的“蟲”與對手比拚一番。如能在此購得《促織經》或《蟋蟀譜》上所列的名蟲,蛩家們如獲至寶。這裏自然還有蛐蛐罐、鼠須、茜草等養、鬥蛐蛐的配套專用器具的交易。

我在濟南飯店工作時,窄窄的緯六路很是安靜。與經三路交界口西北角的那棟坐西朝東的三層洋樓,我是經常路過的。開始看到它時,覺得樣式複雜,也很厚重,時間一長便不覺得稀奇。樓院裏有家小工廠,還有十來戶居民,曾做過單位的食堂,還配有理發室。80年代後期這裏還開了家燒雞門市。

緯六路拓寬工程開工,此樓在拆除計劃之中。當時,有關專家評價此樓為南歐巴洛克風格,在濟南建築中堪稱“孤本”。一時間,媒體、專家和百姓們大聲呼籲對這座當時被稱為“老洋行”、“老洋樓”的建築進行保護。經過與有關部門協商,由建築設計師劉奎和他的團隊出資,於2005年9月將此樓向西遷移了15.4米。在拓寬後的緯六路人行道上保留了此樓的三段底座遺址,樓內曾將保留的遷移軌道及滾軸鋪上透明的鋼化玻璃供人參觀。這是濟南曆史上第一次對傳統建築進行平移保護。此樓後來成為一家餐飲會所。

在樓房加固裝飾過程中,工作人員將正門上方的石匾上覆蓋的石灰砂漿鏟去,露出了“山東豐大銀行”的字號,人們這才搞清了這幢奇特建築的身世。豐大銀行全稱山東豐大商業儲蓄銀行,成立於1919年,由山東政界名流潘複、靳雲鵬、莊樂峰及其子莊雲九等人發起創辦,並獲財政部批準注冊。

潘複祖籍濟寧東門大街,靳雲鵬是鄒縣(今鄒城)人,兩人不僅是同鄉,還有更深一層關係。潘複的父親潘潔泉在河南任州官時,潘複在當地出生。

那時靳雲鵬的母親在濟寧剛生下靳雲鵬不久,因家境貧寒,被潘家雇來當了奶媽。靳母便帶著靳雲鵬到河南潘家住所,同時哺養幼小的靳雲鵬和潘複,以致後來坊間有了“一個媽,奶出倆總理”的說法。因此兩人便結“金蘭之好”,也有了後來的合作、利用,以至再後來的貌合神離。1913年3月,潘複加入了統一黨,任該黨山東支部副部長。而名譽部長正是靳雲鵬。潘複對靳竭盡獻媚吹捧,靳也認為潘是不可多得的人才。1914年6月,靳雲鵬成為“泰武將軍”督理山東軍務,積極支持潘複籌辦物品展覽會。潘複為報效靳雲鵬,利用自己任山東實業司長之便,為靳雲鵬籌辦濟南魯豐紗廠。1919年9月,靳雲鵬任北洋政府國務總理,1920年1月便任命潘複當上了北洋政府財政次長兼鹽務署長。從此以後,潘複利用靳雲鵬的社交關係多方結交,奔走於北洋各派係之間,尋找更多的政治靠山。因為靳雲鵬與張作霖是兒女親家,潘複便利用靳的關係對張阿諛奉承,並設法拉攏張身邊的要人,張作霖自然對潘複也倍加賞識。1921年底,靳雲鵬內閣倒台,移居天津。潘複和靳雲鵬在北洋政府的共事就此打住。從此靳雲鵬再沒有出任政府公職,而潘複卻步步高升。1925年張宗昌任山東軍務督辦時,委任潘複為督署總參議。1926年,張作霖入京主政,9月,潘複任財政總長。次年,張作霖在北京成立中華民國安國軍政府,任命潘複為國務總理,並兼任交通總長。至此,潘複終於爬上了他仕途的最高峰,當上了北洋政府第32任,也是最後一任總理。1928年初夏,北伐軍節節勝利,北洋軍政府倒台。1828年6月,他隨同張作霖退往關外。4日,張作霖乘坐的火車在皇姑屯被日軍炸毀,張當場死亡,而潘複因隨張的首席日籍顧問在天津提前下車,得以幸免。

潘複隻得退出政界,到天津英租界做了“寓公”。潘複在“安國”軍政府的地位僅次於張作霖,而靳雲鵬曾想再次組閣卻因潘複的作梗而未能實現,靳對此懷恨在心,直到1936年9月12日潘複在北平病逝,靳雲鵬還罵潘為“負義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