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關廂探幽(2)(2 / 3)

有了水,後來又有了電,加之水陸交通便利,這條水街便繁榮起來。

豐年麵粉廠、紹興南酒廠、東元盛印染廠、瑞蚨祥鴻記染坊、成記麵粉廠、濼源造紙廠、泰祥順染織廠、複豫花邊廠、科學製革廠、道義硫化鈉廠等一批工廠落戶於此,與電燈公司和諸多阿膠作坊一道成為濟南近現代民族工業的發祥地。

開埠以前,濟南的經濟重心在老城裏。開埠後,富商巨賈一半居城中,另一半則遷居商埠了。作為連接老城與商埠的交通要道,西門外的估衣市街(今共青團路)則更為繁盛。這條老街作為濟南最早的柏油路,其寬闊平坦給上個世紀30年代來濟南教書的老舍留下深刻印象。舊時中國很多城市都有估衣市,而天津的最為著名。估衣是指買賣當鋪中形成死當的舊衣服或加工粗糙的衣物,賤賣給平民百姓。但濟南的估衣市街估衣買賣並不多,而是各色名店雲集較勁的地方。如盛錫福帽店、永盛東帽店、廣順和百貨店、仲三元雜貨鋪、經文布店、植靈茶莊、玉美齋點心鋪、老茂生糖果店、濼源包子鋪、王家粥鋪、城頂水產店、清真恩發長醬牛肉店、北厚記醬園、醴泉居醬園、仙宮理發店、萬和堂藥店等等。

20世紀50年代初,為方便交通,估衣市街西首至麟祥橋開辟了共青團路,估衣市街也做了相應拓寬,將路南的老建築全部拆除,而路北的房子保留到了2000年。

估衣市街路北的二層樓房萬和堂中藥店是西式建築風格。這座20世紀30年代由天津商人開設的中藥店,與馬路對麵早幾年開業的天德生藥店唱起了對台戲。天德生是家老字號,早在清嘉慶年間就屬“五大藥棧”之一,所以萬和堂要想在西關立住腳,必須在營銷手段上出奇製勝。萬和堂營業時在店門口張燈結彩,用大喇叭留聲機播放戲曲音樂唱片,以招徠顧客。他們還把每副藥都印上藥品名稱、形狀和藥效作用的文字和圖片,並奉送過濾湯劑用的漏子。他們在書刊報紙上做廣告也很花心思,刊登些《先生本是好先生》等所謂“衛生小說”之類的“軟文”,讓讀者不經意間加深了對藥店的印象。因此門庭若市,生意火爆。抗戰前夕,天德生終於給擠垮了,而萬和堂卻始終伴隨著這條老街。

街西首的經文布店在濟南的名氣僅次於瑞蚨祥和隆祥布店。店主就是前麵提到過的辛鑄九。雖然與“祥”字號的掌門人同是章丘人,但他在這裏卻殺出“祥”字號的重圍,成為頗有影響的布店。辛鑄九還於30年代擔任濟南綢布業公會會長,足見其在綢布業界的影響力。“經文”的門麵也是中西合璧。二層樓上有兩個鐵藝欄杆圍繞的陽台,大門上方匾額上有“經文”兩個筆力蒼勁的大字,係當時天津著名書法家馮恕的手跡。

滿城醬菜飄香的濟南,在這樣一條重要的街市上是少不了醬園的。街中路北有條老石板鋪成的小巷,人人皆知其為江家池子,巷口東側是北厚記,巷子盡頭路西則是名氣更大的字號醴泉居。北厚記也是章丘人的傑作,始創於19世紀80年代,其第三代店主石紹先曾在20世紀20年代擔任過濟南商會會長。北厚記門麵之排場在市內醬園中首屈一指。鋪麵兩層三開間,底層為門市,二層為賬房,上麵還有高大的女兒牆。正門額石上刻“本店精製黃米清酒伏曬醬油”,西山牆因朝著江家池,上麵刻石寫道:“家園食品,一應俱全發行不誤。”以表明該店產品豐富,服務周全,並顯示出強烈的宣傳促銷意識。這裏也是前店後坊,後院大得足以占據巷子的一半。

20世紀50年代公私合營後,北厚記將北頭的醴泉居“吞並”,北厚記成了前店,醴泉居成了後廠。其實醴泉居才是濟南醬菜行業的“老前輩”,它始建於清順治十七年(1660)。過去的醴泉居的門市是臨街的幾間平房,是個穿堂屋,過道在中間,兩邊是櫃台。穿過後門,有一個院子,院子東邊牆角上,有處石砌泉池,上有“醴泉”兩字,絕好的書法作品。水深靜謐,僅有兩米見方的池子裏很早以前養著條近一米的特大鯉魚,據說壽命很長,魚鰓上有副耳環,是當年韓複榘夫人為其定做的,顯然把這一怪物當成了神靈。很多人到醴泉來,不一定是為了買醬菜,而是為看看這條神魚。濟南戰役時,這條大魚被炮聲給震死了,被人埋在院內的老石榴樹下。醴泉居的醬菜一直以鯉魚作為商標。

在兩家醬園的傳統名品中,甜麵醬、原汁黃豆醬油、蝦油鹹菜、黃米清酒、二鍋頭、五香豆豉、五香豆腐幹、豆腐絲等,頗受百姓歡迎。這裏用江家池水製作的原汁黃豆醬油也不錯。而磨茄、包瓜和水晶甘蘆(當地人也稱地環)被稱為“三絕”。磨茄是濟南人的發明,為防止鐵器去皮時茄子氧化變黑,人們用新磚磨去茄子皮,於是便有了磨茄之名。我曾有幸結識北京人藝藍天野先生,他20世紀50年代初就常常來濟南演出,對濟南印象最深的就是大明湖的殘荷和北厚記的磨茄,殘荷好看,磨茄好吃,這就是他心目中的濟南。包瓜也是濟南醬菜的一大特色。甜瓜去瓤,用瓜皮裝入花生米、核桃仁、杏仁、薑絲、蔥絲和水晶鹹菜丁等餡料醬漬,口感爽脆,鹹甜適宜。

那時買醬菜時,量少者用大明湖產的幹荷葉包裹,醬菜伴著荷香。量大時則用柳條簍子裝好,貼上大紅紙簽兒,用紙繩打個雙環蓮花扣,提它走在街上,也挺招眼的。那時市民們買醬菜都認濟南的老牌子,外地醬菜很難打入濟南市場。記得那時去青島姥姥家探親,要買禮品就買姥姥最喜歡的濟南的三樣東西:大明湖白蓮藕、北厚記醬菜和華光牌肥皂。

醴泉對麵巷子東側是江家池,係七十二泉之一,屬五龍潭泉群中第二大泉。因明代官至陝西按察副使的曆城人江浚祖居在此而得名。到了明萬曆年間,曾任曆城知縣的張鶴鳴以其水麵如鏡給取了個雅名“天鏡泉”,但百姓們棄雅還俗,仍覺得江家池叫得順口。石砌泉池中原先放養著很多鯉魚,其中有少量紅鯉魚,人稱錦鯉。這些魚是那些吃齋念佛的人送此放養的,這裏又稱“放生池”。到江家池和醴泉看魚是老濟南一大樂事。清道光年間,池北建飯店,初名“錦盛樓”,後又稱“德盛樓”。清末,在濼口成名的廚師彭柯來此掌灶,據說他首開用濼口醋烹製糖醋鯉魚的先河。1941年,店員劉興綱、張友笙、陳漢卿、於萌庭等四人出價八千元買下德盛樓,並擴建改名彙泉樓飯莊。他們聘名廚彭柯掌勺,糖醋鯉魚遂成為彙泉樓的招牌菜。不過,那魚不是江泉池的,而是樓東側的小水池中自養的,客人可臨池指魚點選,廚工當場將魚撈起摔死。先刮鱗開膛去髒,劃百葉花刀,掛澱粉雞蛋糊,提尾下油鍋炸熟後,首尾翹起入盤,趁熱澆上事先加工好的糖醋汁,帶著“嗞嗞”的響聲上桌,外酥裏嫩,酸甜可口,堪稱濟南一絕。

江家池街的盡頭就是原來五龍潭的入口。我最早去時是夏季的一個雨天,這是我最愛獨自遊逛的天氣。江家池街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洗滌得幹淨,映著天光。江家池子也大大方方地暴露在巷子裏,池水被大雨敲打著泛起水泡。紅色的、黑色的鯉魚和大鯽魚都沉到水底。五龍潭的大門是傳統的小瓦青磚、轉角嵌石的門樓,較一般的門樓高大,兩扇大木門下邊還有高高的門擋板。拌著“吱扭”的聲響,半掩的大門被我推開。當時這裏尚不是公園,範圍比今天小了許多,頗似一個大戶人家的宅院。雨下得大,又沒有風,院子裏一棵又一棵的柳樹,柳枝下垂得筆直。因沒有多少建築,進門東行感覺幾步就到了潭邊,深暗的潭水被雨水打擊形成的簿霧浮在水麵上。

古人很會起名。濟南別的泉都以泉或池命名,唯獨五龍有“潭”。這自然緣於這深不可測的潭水。聽老人說,五龍潭俗名老牛灣,相傳潭底有個“海眼”,能直通大海,因此這灣久旱不枯,久雨不澇。海眼裏有個寶壇子不知盛著什麼寶物,但壇外有五條龍守護著,人們自然稱之為五龍壇了。後經文人加工,將“壇”字改為“潭”字。元代潭西建有龍神廟,祀東西南北中五方龍神,不知與前麵那個傳說有無因果。後來這龍神廟改為龍祥觀,先由道士後由和尚輪番主持。過去,每到大旱之年,人們往往到此用長木棍攪潭,向水下的蛟龍求雨,其實也僅是傳說罷了。但有一條已被今人證實,五龍潭的地勢在眾泉中最低,其他泉水都幹枯了,五龍潭依然有水。所有泉水都枯了,最先複湧的還是五龍潭。

五龍潭存有一塊石碑,上刻“唐左武衛大將軍胡國公秦叔寶故宅”字樣,有人據此說這裏是秦瓊故居舊址。秦瓊(?—638),字叔寶,齊州曆城人。年輕時曾在隋將來護兒軍中任職,深得其賞識。隋末天下大亂,他曾追隨李密領導的瓦崗軍,後與程咬金一同降唐。隨秦王李世民南征北戰,以驍勇聞名,多立戰功,並參與“玄武門之變”,協助李世民誅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李世民即位後,秦瓊官至左武衛大將軍。他去世後被封為胡國公,陪葬昭陵。因《隋唐演義》、《說唐》、《響馬傳》等小說、傳統戲曲及民間傳說流傳甚廣,有關秦瓊的故事家喻戶曉。相傳他同尉遲敬德為李世民夜間戎裝立門外站崗以驅鬼邪,很是見效。但李世民不忍二將辛苦,遂命宮廷畫師將手持雙鐧的秦瓊和手擎單鞭的尉遲敬德的形象畫在紙上,並張貼於宮廷正門。後來,民間將這兩員大將奉為門神。說起秦瓊故居,過去濟南梨花大鼓書中有這樣的唱詞:“說秦瓊來道秦瓊,秦瓊家住在山東。若問秦瓊家何在?五龍潭裏水晶宮。”還有傳說秦瓊去世後,其後人將他生前使用的所謂“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傳奇兵器雙鐧藏到五龍潭水下。

據秦氏後裔秦在簡、秦若軾研究,秦瓊故裏在濟南城西太平莊,秦府門前有幾棵大槐樹,相傳秦瓊回鄉省親葬父時曾在大槐樹上拴過馬。後禦賜宅第擴建了帶有大花園的秦府,這裏遂以此為榮改名大槐樹莊。直到1931年,槐樹莊還尚存一棵唐槐,當地人稱之“神槐”,人們頂禮膜拜。後擴建道路時唐槐被清除。後來,今緯十二路以西、經二路以北,擴展為八條以大槐樹命名的街道。1995年,秦瓊之父秦愛(字季養)的墓誌銘在經七小緯六路的一座石室墓葬中出土。上麵記載,秦愛於大業十年(590)終於齊州曆城縣懷智裏宅,後於貞觀二年改葬於齊州曆城縣懷智裏。而大槐樹與墓誌銘的發現地不足兩公裏,當同屬懷智裏。從墓誌銘上還看到,秦瓊的曾祖父秦孝達、祖父秦方太、父親秦愛三代均係魏、齊兩朝文職官吏,而《舊唐書》、《新唐書》均漏載,《隋唐演義》等小說中所講的更屬演繹。《曆城縣誌》、《續修曆城縣誌》等誌書中所謂“秦叔寶宅在西關沙苑”,在城頂花店街;秦瓊是“曆城南山仲宮人”;秦瓊出身寒微,所謂“冶鐵秦家”,還有秦瓊“墓在城東北鄉濟水之陰秦家道口”等等都屬誤傳。而五龍潭隻是地方賢達修建秦瓊公祠的地方,那塊石碑也是從他處移此所立,花店街原先有秦氏家祠。至於仲宮、濼口、西關沙苑(原花店街、製錦市一帶)、秦家道口(今屬遙牆鎮)等處則是秦氏後裔的聚居地,而實際在唐王鎮的所謂秦瓊墓,其實為元代東平防禦使秦津之墓。但秦瓊本人在濟南是否另有故居,尚無確鑿史實。近年五龍潭畔重建秦瓊祠,每至春節,這裏還舉行“門神秦瓊送門神”活動,答對相關問題的遊人可得到身著戲裝的“秦瓊”贈送的印有秦瓊畫像的門神。秦瓊在濟南的遺跡還有千佛山腰登山盤道上的秦瓊拴馬槐,千佛山過去還有座秦瓊廟。

因愛戀這裏的風水,潭四周曆朝曆代修亭建閣,直到近代,改變了用途。1900年,這裏建立起中西醫院,由山東巡撫院聘請德國醫生在此行醫,設內科、外科及中醫科。雖然規模很小,病床僅二十張,醫護人員僅有二十名,日門診量也僅百餘人,但這卻是省內最早的官辦醫院和最早的中西醫結合的綜合醫院。後來曾改為陸軍後方第一醫院和山東慈善醫院。

1985年,五龍潭建成了公園,新建了南、東兩處大門,將江家池也劃進了園子。已於1965年遷至西門橋東的彙泉樓,支撐到1998年被拆除,建成三聯商廈前的停車場。2000年盛夏,曆經滄桑的半邊老街估衣市街也被拆除拓寬。江家池街的石板路和那個養過神魚的醴泉也被填埋。舊時西門橋外的風景全沒了。隻是拆遷時將原來圍在居民雜院中的集雲會館突出出來。該會館由估衣行同業人始建於清嘉慶初年。上世紀30年代,以杜德齋為會長的估衣業公會也設在這裏。因會館前殿臨西蜜脂泉而建,也有蜜脂殿會館的稱謂。會館內祀武聖關公,故正殿稱關帝廟,廟內有曆代重修關帝廟的碑刻和清代所繪關公生平故事壁畫。據說這是當年丁寶楨秘密接旨下令殺死“小安子”的地方。有人因此將蜜脂殿和蜜脂泉改稱密旨殿和密旨泉。因靠近拓寬後的共青團路,這組建築原打算拆除,在市民和有關專家的再三要求下,有關部門及企業對這座建築進行了保護性修繕,算是這一曆史街區的“唯一”的古物了。

自估衣市街西口北行,穿過筐市街和鐵塔街交界口便是朝陽街了。此街古時是驢市,“下驢市”的街名流傳了很久。街南頭有座關帝廟,廟內有座鐵塔,鐵塔街名由此而來。而鐵塔北麵路西第一個大門就是前麵提到的台灣作家張大春的祖宅。張家世代濟南人,其高祖張冠英是清朝舉人,是這條街上的大戶,其舊居“懋德堂”為三進四合院,大門洞裏曾經懸掛刻有“文魁”二字的匾額。大門和二門還分別掛過張冠英書寫的兩副楹聯:“詩書繼世,忠厚傳家”,以及“綿世澤莫如為善,振家聲還是讀書”。

其曾祖父張潤泉是謙裕當鋪的掌櫃,後來又在估衣市街開百順估衣店,因此當地人稱他們是“百順”張家。解放前夕,張大春的父親張啟京與其母——來自中大槐樹街的劉蘭英去了台灣,張大春便成為出生在台灣的濟南人。張大春以自己的家族曆史為主線,創作了紀實小說《聆聽父親》,其中記述了西關、朝陽街、剪子巷、麻麵胡同、鞭指巷、中大槐樹、堤口莊、濼口和南大灣等濟南老地名,還有晚清衰敗、民國建立、“五三慘案”、抗日戰爭等大背景下發生在濟南的故事。書中不時冒出些老濟南的方言俚語,表露出作者濃濃的鄉愁。1988年4月,張大春曾來朝陽街祖居省親,當時張家老屋還在。臨走時,他朝自家的老屋磕了四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