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府城尋蹤(1)(2 / 3)

珍珠泉是濟南四大名泉之一,與周圍眾泉形成珍珠泉泉群。該泉湧水量雖不大,但湧姿十分獨特。泉水如落入玉盤的珍珠一般,晶瑩圓潤,成串從水底往上冒,有的甚至可以躍出水麵。

中國人愛水,更愛泉。凡有清泉處必有好景致,自然也少不了官府和民宅的聚攏和包圍。珍珠泉是濟南眾泉中最早被圈入園林住宅的名泉。再早的不說,元代山東行尚書兼兵馬都元帥、知濟南府事,後來被元世祖封為濟南公的張榮,便在此建起私人官邸。濟南公的封號下傳了幾代,張榮的子孫一直都生活在這裏。明天順元年(1457),英宗封次子朱見潾為德王,原封府治在德州。明憲宗成化三年(1467),因酷愛濟南山泉之勝,德王將府邸改在這裏。珍珠泉便由金元時期的知濟南府事官邸和明初的山東都指揮使司署改為德王府。當年德王府很大,北至後宰門,東至縣西巷,西至芙蓉街,約占老城的三分之一。府內“殿宇鱗次,堂閣櫛比”。府前有高大石坊,額題“世守齊邦”。內有白雲樓、正己堂、淵澄閣等大型建築。明崇禎十二年(1639)正月,清兵攻入濟南。第七代德王朱由樞被清軍俘獲處死,德王府也被付之一炬。清康熙五年(1666),山東巡撫周有德組織饑民“以工代賑”,在此修建巡撫衙門,也稱撫院,係巡撫理政、審案和居住的地方。現在依然保留完好的巡撫院署大堂,名承運殿,是當年拆青州明衡王府大殿中的木材所建,其建築的形製保持了原來的明式風格。當地老百姓從這時候起,將珍珠泉稱“院裏”,將撫院南門外叫“院前”,將珍珠泉後的街道稱“院後”。

無論康熙,還是乾隆,每次南巡路過濟南,他們都將撫院作為行宮,其中康熙在此住過三次。乾隆皇帝極愛品茶,也是品茶的行家,因珍珠泉水質好,適合沏茶,每次南巡路過濟南時,他都要選用該泉水沏茶。為此,他還賜封珍珠泉是“天下第三泉”。他還欣然題寫了《戊辰上巳後一日題珍珠泉》詩:“趵突固已佳,稍藉人功夫。珍珠擅天然,創見訝仙區。”他為抬高珍珠泉貶低了趵突泉,似乎忘了此前他賜封趵突泉為“天下第一泉”的事情。1952年10月,毛澤東來珍珠泉視察,看到刻著乾隆這首詩的禦碑時說:“乾隆這個人好出風頭,走到哪兒寫到哪兒。”

在曆任的山東巡撫中,袁世凱的名字在全國最響。1859年,袁世凱出生在河南項城縣的一家大戶,自少習武,二十一歲時投靠登州(今蓬萊)清軍吳長慶的“慶軍營”。1882年,朝鮮王室發生宮廷政變,請求清政府出兵援助,清政府遂派吳長慶部開往漢城。袁世凱自告奮勇,成為開路先鋒。由於行動快動手早,朝鮮政變迅速解決。此後他在朝鮮駐紮下來,一待就是十二年。甲午戰爭失利,清廷上下呼籲改革軍事製度,建立新式陸軍。

1895年,奕?、奕劻攜軍機大臣共同上書朝廷,奏請在天津編練新式陸軍,並推舉袁世凱負責。於是袁世凱這位三十七歲的紅道台前往天津“小站練兵”,成了清政府新軍,即中國近代史上最大的軍事集團“北洋軍”的創始人。

1899年,義和拳運動發展迅猛。清廷曾將做過曹州知府的滿族大員毓賢提升為山東巡撫,叫他肅清山東境內的“拳匪”。但毓賢清剿不利,屢吃敗仗,於是變“剿”為“撫”,差人與各地拳民講和,答應隻要對方鬧得不凶,便承認其地方合法團練地位。從此,山東拳民便由秘密狀態轉為公開活動,“義和拳”也改稱“義和團”。隨後,毓賢以“山東匪患全部肅清”之功上報清廷。可這一套瞞不過洋人,他們向清廷施壓要求撤換毓賢。這一年,袁世凱正在德州率領武衛右軍操練。“垂簾聽政”的西太後便召回毓賢,派袁世凱出任山東巡撫。袁世凱便將武衛右軍全部開入山東,將山東原有舊軍整合,派馮國璋主持全省軍隊的操練事宜。從此,袁世凱便由北洋大臣手下的軍隊將領,成為既有兵權又有地盤的地方大員。

袁世凱的軍隊擁有洋槍大炮,而且對義和團的鎮壓十分殘酷。義和團隻得再由公開轉入地下,並紛紛向北轉移。洋人因此對袁讚賞有加,而義和拳民則對他恨之入骨。有人偷偷地在巡撫衙門前的大照壁上畫了一隻頭戴紅頂花翎、趴在洋人的腳下的大烏龜,諷刺的矛頭直指袁世凱。

袁世凱算是孝順,來到濟南後,將自己的生母劉氏接過來一同住在巡撫衙門裏。1901年,劉氏病逝。劉氏是袁世凱父親的小妾,依千百年來封建習俗,小妾死後本不能主祭,不得立神位,棺柩也不得從撫院的正門抬出。

因當時的正門隻有迎駕、重要節日和喜慶活動時開啟,平時出入的官吏均走東轅門,押解囚犯和遇有突發性情況時才走西轅門。因此,袁家來濟奔喪的人都認為劉氏這次不能出大殯。但袁世凱堅持出大殯,並親定儀軌,還請過從甚密的瑞蚨祥掌門人孟雒川擔任治喪總管,隻是同意棺杠不走正南門。可出殯當天,袁世凱卻早已暗自找來南關劉家大興燈轎幡杠鋪的棚匠,瞬間架起一座跨越正南門樓的竹木“天橋”,披麻戴孝的袁世凱護送棺杠緩緩走過天橋。這場奇特的葬禮,一時成為濟南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

也就在袁母病逝的這一年,李鴻章病死了。他的北洋大臣兼直隸總督的位子便空了出來,袁世凱及時地補上了這個“肥缺”。根據清朝的規定,在任官員父母亡者應棄官守製。但袁世凱這時卻向清廷保證“奪情應變,移孝作忠”。他不但留任,還能在服喪期間高升一級,這在清代官場是極其罕見的。

辛亥革命後,巡撫衙門又成為北洋政府的山東都督府、督軍和督辦公署以及國民黨山東省政府。其中,先後入主於此的兩大軍閥張宗昌和韓複榘頗有些說頭。1925年4月24日,先後投靠直係軍閥馮國璋和奉係軍閥張作霖的山東萊州人張宗昌,被段祺瑞的北洋政府任命為山東軍務督辦,手握軍政大權。他就住在珍珠泉院內的五鳳樓。督魯三年間,他瘋狂斂財,當時濟南廣為流傳這樣的民謠:“張宗昌,坐濟南,也要銀子也要錢,雞納稅來狗納捐,誰要不服把眼剜。”他還大肆擴軍,來者不拒,用以培植自己的勢力,最多時擁有二三十個軍及若幹獨立師(團),號稱擁有二十五萬大軍。當時百姓流傳著這樣的說法,張宗昌有三個“數不清”,即有多少銀子數不清,有多少小妾數不清,有多少軍人數不清。

原先珍珠泉大門外那座給袁世凱畫漫畫的影壁不遠,是一座木製的牌坊,上刻“齊魯總製”四個金字,用詞無外乎對衙門官吏的吹捧,但大字端莊遒勁,引得一些習字練書之人常到此臨摹。牌坊兩旁盡是些小吃攤小飯鋪,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這惹怒了張大帥,他遂以妨礙交通為由,勒令兩旁的飯鋪遷走。

比他晚五年入主珍珠泉的山東省政府主席韓複榘比張宗昌下手更狠,他以展寬路麵為由,將那座精致的木牌坊強行拆除,引起濟南民眾,特別是知識界、文化界人士的強烈不滿。這位我行我素的韓主席在山東一待就是七年之久。濟南百姓中關於他的笑話很多。其中之一說,當得知濟南推行行人靠右行走的交通規則時,他十分驚訝地詢問隨從人員:

“都靠右邊走,誰靠左邊走呢?”他觀看籃球比賽時見十個人為搶一個球而互不相讓,就慷慨地對球員宣布:“我向你們每人發一個,這樣你們就不用搶了。”其實,他出身書香門第,能詩文,擅書法,崇尚儒家文化。民間將其傳說成粗魯無知的莽夫,既有百姓對其理政的不滿,也有複雜的社會、曆史原因。

他同張宗昌一樣擴充軍隊,大辦民團,擁兵自重,截留地方稅收。他還在濟南東郊龍洞內修建了帶有室外泳池的別墅,讓小妾住了進去。蔣光鼐、蔡廷鍇發動福建事變,張學良、楊虎城發動西安事變,他都通電支持,其所作所為深為蔣介石所嫉恨。他政治上積極反共,秘密組織“捕共隊”,到處逮捕殺害共產黨人。1931年4月5日,他下令將鄧恩銘、劉謙初等二十一名中共黨員殺害於緯八路刑場,使中共山東黨組織遭受了巨大損失。他還在珍珠泉的那座承運殿裏親自提審趙健民等中共地下黨員。他提出“尊孔”,幫助籌資重修濟南府學文廟,恢複祭孔典禮。他提出的“新政”,建進德會、國術館,開辦裕魯當及銀行。他還規定市民理發要男人隻能給男人理、女人隻能給女人理,看電影也必須是男女相互分隔。當時珍珠泉大院東麵有座高大的戲樓,但他不喜歡看戲、看電影,從不到那裏現身。1935年為魯西災民募捐,他特邀了梅蘭芳、金少山等名角來這裏演出,正麵包廂就是為他專設的,他卻每晚都不去。後來身邊人勸他應該去捧場,否則是對梅蘭芳不敬,他在梅蘭芳演出的最後一場去了,但隻看了半個小時,就借故離開。同時,他還與到日本做了兩年“寓公”又重回山東的張宗昌明爭暗鬥,最終利用鄭繼成於1932年9月3日將張宗昌暗殺於濟南火車站。

1937年12月23日,日軍渡黃河,擬迂回包抄濟南。韓複榘害怕所部被殲,遂於次日夜率數萬軍隊棄城南逃。臨走時,他還命令所部在市內搶掠銀行、工廠和倉庫,放火焚燒了包括珍珠泉大院在內的省政府各機關、高等法院、火車站、進德會、裕魯當、國貨商場等,並美其名曰“焦土抗戰”。後來他又丟棄泰安,退至曹縣、成武、單縣一帶,日軍乘虛南侵,半月間就占據了大半個山東。蔣介石以“擅自撤軍”之罪名,於1938年1月11日在開封將韓複榘逮捕,當月24日將他處決於武漢,那年他四十八歲。

濟南解放前夕,珍珠泉大院曾作為國民黨第二綏靖區司令王耀武在城內的軍事大本營和炮兵陣地,院前大街上也停滿了各種軍用汽車。濟南戰役勝利後,這裏還一度成為臨時戰後醫院,收容醫治國民黨傷兵。那時,飽經戰亂和風雨摧殘的珍珠泉大院,從園林角度講已不成樣子,院內絕大部分古代建築化為灰燼。

解放後,珍珠泉得到了多次修繕與改建。清巡撫衙門唯一留下的承運殿,被列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張宗昌住過的五鳳樓,韓複榘住過的紅樓等原有建築得以恢複;民國時被稱為“珍珠精舍”的園中園海棠園得以改造,相傳園裏那棵至今枝繁葉茂的海棠為宋代曾鞏手植;新建了珍珠泉禮堂、省人大常委會辦公樓和珍珠泉飯店。那時珍珠泉禮堂(現在叫人民會堂)還常放電影,20世紀70年代末,眾多的老電影被解禁,我在珍珠泉禮堂看過孫道臨主演的故事片《家》。

20世紀90年代,我再來這裏時,圍欄換成了漢白玉做的,其他一些小泉池上也圍起石欄。但是,太湖石堆砌的那些假山真叫一個假,一堆一堆的,蹩腳礙眼。在我看來,要做到明代造園藝術家計成《園冶》中提出的“師法自然”的主張,並不容易。

2002年五一節,伴隨著新擴的泉城路開通,珍珠泉也正式對外開放了。很顯然,有關部門下了很大的決心,為百姓做了件好事。“黃金周”的頭幾天,因不要門票,這裏每天湧進十萬多人。由此看出,人們對這座“躲進院裏成一統”的神秘園林,是何等地渴望一睹其風采啊!

小橋流水人家

珍珠泉北麵和西麵的幾條老街巷,最具“老濟南”風情。人們枕泉而居,對弈品茶,曲水流觴,盡享天然。引得李攀龍、劉鶚、路大荒和辛鑄九等曆代文人雅士來此探幽、定居。

濟南人應該永遠記住劉鶚。他的章回體小說《老殘遊記》對濟南有許多精彩的描述,他筆下的“家家泉水,戶戶垂楊”這詩一般的景象讓人豔羨。

劉鶚(1857-1909),字鐵雲,江蘇丹徒(今鎮江)人,是治水專家,著有《曆代黃河變遷圖考》。光緒十六年(1890)山東鬧河患,劉鶚被調來濟南任黃河下遊“提調”。他先是隻身住在曆城縣衙(今縣前街北),後接來家眷居小布政司街(今省府東街),不久又移居縣西巷內的英武街。

他這幾處住所都距珍珠泉、王府池子和曲水亭很近。這一帶泉水眾多,或在街巷中,或在民居四合院裏。珍珠諸泉北流成溪,穿街走巷,直奔大明湖。老城裏的人們習慣於垂楊下、清泉畔、小河邊,淘米、洗菜、擔水、洗衣服,乃至洗澡、遊泳,形成老濟南特有的市井百態。長江邊上長大的劉鶚寫《老殘遊記》時,盡管已離開濟南十年有餘,但對濟南如同自己家鄉一般的美好景致仍記憶猶新,曆曆在目。

老濟南多少年來廣為流傳著這樣的順口溜:

“東更道,西更道,王府池子二郎廟。”指的就是這一帶的街巷布局和著名景點。“更道”,顧名思義就是過去更夫為王府夜間巡查打更所走的路,德王府東牆和西牆外各有一條狹長的更道。王府池子在珍珠泉西北方,走西更道步行幾分鍾便到。明德王建府時見此池水波蕩漾,粉荷婆娑,便將此地辟為王府西苑,修亭、建榭、架橋,擴建泉池成湖,從此王府中人水中蕩舟,花前月下,盡顯升平景象。隨著明廢清興,德王府更換門庭為巡撫衙門,這一帶逐漸劃歸民居。一泓清水有了雅號,名濯纓湖。但人們仍喜歡攀高枝,按這泉的地理位置稱其為王府池子。今天王府池子周圍的亭榭已無蹤跡,但豐水期泉旺水深,岸邊楊柳依依。每至盛夏,周圍的居民們到泉畔汲水、納涼、飲茶、下棋、垂釣,乃至下池遊泳,享受鬧中取靜的恬淡與閑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