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府城尋蹤(1)(1 / 3)

古城足跡

從最早的家園城子崖,到濟南命名地東平陵城,經西遷濟南郡治與古曆城合二為一,再到升格為濟南府成為山東省會,濟南的城市發展軌跡繁複而糾結。

1928年春,年僅二十七歲的北京清華學校(清華大學前身)國學研究院人類學專業二年級學生吳金鼎來到濟南,打算到當時隸屬於曆城縣的東平陵城遺址進行田野考察。在去平陵城途中路過城子崖時,出於專業的敏感,他看到路溝旁斷崖的橫截麵與自然的土崖迥然不同。這一意外發現,還使他采集到了骨笄、磨光石斧,以及被他稱作是“油光黑陶”的陶器殘片。

這一發現引起了當時中國史學界高層的重視。但隨即發生的“濟南慘案”,打亂了史學界的部署。直到兩年後,中央研究院和山東國民政府才共同組成山東古跡研究會,聯合開展城子崖遺址發掘。中國考古學界領軍人物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主任李濟、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所長傅斯年、留美專攻考古專業的學者梁思永及吳金鼎等,齊聚城子崖發掘現場,山東曆史學者王獻唐作為研究會秘書也加入其中。不久,考古學界將這一五千年前新石器時代晚期的文化遺址以發現地命名為“龍山文化”。這是中國國家級學術機構、中國考古學者首次對史前遺址進行有計劃、有目的的大規模發掘,也是中國考古學界最早的科學發掘;《城子崖遺址發掘報告》借此成為中國考古學曆史上第一部田野考古專著,城子崖遺址因此被視為“中國考古聖地”。需要特別說明的是,考古人員不僅在城子崖發現了大量史前器物,還發現了南北長450米、東西寬390米、牆基寬10米的板築夯土城址,這也是中國史前城址的首次發現。城子崖城址是濟南地區迄今為止發現的距今最早的文化遺址,是“濟南人”最早的家園。

繼城子崖遺址之後,古濟南的中心便是吳金鼎原本要考察的東平陵城了。東平陵城在龍山鎮東北兩公裏處,春秋時稱平陵邑,戰國時改平陵縣。

先秦時期,古濟南地屬齊國,是齊國西部門戶。由於齊國富庶,又有“桑蠶魚鹽鐵冶之利”,漢時深得高祖劉邦重視。他不但將長子劉肥封為齊王,還首設濟南郡由齊王管轄,這時有了“濟南”之名,取“濟水之南”之義。濟水曾與黃河、長江、淮河並稱華夏“四瀆”,更是齊國的天然屏障和通往大海的黃金水道。而濟南郡治就設在平陵,因當時關中長安(今西安)附近也有一個平陵,故改稱東平陵。

沒過多久,呂太後將濟南郡從齊割出,單設呂國,治所依舊在東平陵。公元9年,祖籍東平陵的王莽改製建新朝,將東平陵改名樂安,隸屬青州。公元164年,漢朝又設濟南國,治所還是離不開東平陵。公元184年,二十九歲的曹操被任命為濟南相來到東平陵。意氣風發的他打擊貪官汙吏、地方豪強,廢淫祠,除“奸邪鬼神”之事,使平陵城一度風氣大正,“政教大行,一郡清平”。

唐貞觀十七年(643),平陵縣改名全節縣。公元815年,平陵城並入了曆城縣。東平陵從此結束了一千五百年的滄桑曆史,平陵城也隨之荒廢。

作為郡(國)中心,東平陵當時頗具規模,蔚為壯觀。至宋元時,其城牆保存還相當完好。考古發現僅鐵器一項就達四百件之多,不僅有鋤、鍁、鏟、鋸、锛、斧等生產用具,還有刀、劍、錘、戈等兵器。《漢書·地理誌》載:“濟南郡東平陵有工官,曆城有鐵官。”所謂工官、鐵官就是當年對手工業、冶鐵業實施管理和稅收的機構。當時在全國隻有八個地區設有工官,濟南郡便是其一。濟南郡當年鍛造的寶劍,名“椎成劍”,屬當時全國三大名劍之一,顯示了當時濟南手工業、冶鐵業在全國的重要地位和影響。而濟南鐵器製造業的傳統一直在延續,章丘就有“鐵匠之鄉”的美譽。

東漢末年,濟水中上遊幹涸,下遊河道成了季節河,濟水的變化使東平陵城作為濟南郡中心的地位在下降。加之漢獻帝建安十二年(207),農民起義軍攻入東平陵城,殺了濟南王劉贇,並進行大規模的屠城,東平陵城遭受滅頂之災。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濟南治所於西晉永嘉年間(307-312)被迫由東平陵城西遷35公裏至曆城。

古曆城的曆史同樣久遠。2003年3月,山東考古界對濟南城東曆城區王舍人鎮大辛莊遺址再次發掘時,出土了甲骨文等珍貴文物,這也是殷墟以外首次發現商代卜辭。以此推斷,大辛莊文化遺址是一處集居住、手工業作坊、禮儀中心和墓地於一體的商王朝方國(諸侯國)都邑。這一發現將濟南建城的曆史上推到三千五百年前。西周時屬譚國,春秋時屬齊國,因濼水發源於此,名濼邑,《春秋》對此即有記載。這也是史冊上最早出現的濟南古地名。千佛山古稱曆山,相傳大舜曾耕於此。戰國時,曆山腳下的城邑便稱曆下邑。由於古曆下地位顯赫,早於秦長城490年的齊長城西部起點就始於濼邑城西南,這裏也隨之成為春秋戰國列強博弈的前沿地帶之一。公元前694年,齊襄公與魯桓公相會於“濼”;公元前592年,齊晉華山腳下“鞌之戰”;公元前404年,三晉聯軍攻破齊長城平陰隘口等,都是發生在古曆下的大事件。秦統一中國後,曆下邑改稱曆城,隸屬濟北郡。當地遂有“先有曆城,後有濟南”一說。西漢景帝四年(前153)始設曆城縣,屬濟南郡;東漢初屬濟南郡,後屬濟南國;三國時,先屬魏國青州安平郡,後屬濟南國。

濟南郡治所移至曆城後,古曆城規模得以進一步擴大。今天所說的濟南古城主要是明代府城的基本輪廓。因為曆史記載語焉不詳,又缺乏有力的考古佐證,那時曆城的中心位置很難考證,史學界尚無明確的定論。還有一種說法,濟南郡治所由平陵西遷至曆城時,其官衙並沒有遷入曆城舊城,而是在曆城東側另建了一座新城來安置,當時叫做東城。由此開始,濟南城出現了東西二城並治的情況,形成了一種獨特“雙子城”格局。這一格局甚至一直延續到宋代,北宋時大明湖被稱為“西湖”,就是因為其位於當時的濟南東城之西。

宋徽宗政和六年(1116),齊州升格為濟南府。當時濟水尚未被黃河奪道,與濟南西側毗鄰的京杭大運河相連。濟南西麵與都城汴梁(開封),東麵與青州府依靠水運連接起來,從而成為通向朝廷和膠東沿海的物資集散中心。

元滅金後,郭守敬興修水利,疏通南北運河,濟南段的大清河經臨清、東平與南北運河相通,濟南作為物資集散地的重要作用進一步顯現。到了這時,濟南城區範圍進一步向東、向北擴大,最終包容了現在的整個大明湖,形成了“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城市特征。濟南的城市地位、功能和輻射作用從此也有了較大提升,由大都(北京)通向蘇杭的南北官道與中原通向大海的東西大道在這裏交彙,元代的濟南已是風光旖旎、商業繁榮的城市。

明初,朱元璋定都南京後,看中了濟南在南京與元大都(北京)之間的險要位置,在指揮攻取元大都時提出“先取山東,撤其屏障”(《明太祖實錄》)。洪武九年(1376),山東行省治所由青州移到濟南,濟南從此成為山東首府(省會),是整個山東的政治文化中心和軍事指揮中心;另外,濟南還是當時全國三十三個手工業比較發達的城市之一,在經濟上發揮著區域中心的作用。

上個世紀初,隨著商埠的建立,濟南城市規模擴大了近一倍,成為府城與商埠共治的“雙核”城市。尤其是膠濟鐵路和津浦鐵路在這裏交彙,進一步確立了濟南在山東的中心地位,也使其成為華北重要的水陸交通樞紐。

古人講究風水術。建城時“負陰抱陽”原則被普遍采用,即坐北朝南,背山麵水,以避凶趨吉,而濟南城卻偏偏選在山陰。其實,濟南是塊風水寶地:

南部山巒起伏,群峰環抱;中部舒緩平坦,百泉噴湧;北麵“齊煙九點”拱衛,“黃河玉帶”圍繞。古人“觀其泉流,相其陰陽”,建城時借重其風水之大勢布局,而不拘泥於小節。經過曆朝曆代的添磚加瓦,風景如畫的濟南城展現在世人麵前。老舍曾經這樣評價濟南:“一個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曬著陽光,暖和安適的睡著;隻等春風來把它們喚醒……”(老舍《濟南的冬天》)

濟南是“方”的。它自古形成了設施完備、四四方方的城池。遠的不說,濟南府城池即可上溯到宋徽宗時。經曆代修固,至明洪武初年(1368),以磚石重修的濟南城垣,替代了原來的土城。濟南府城即舊誌上所謂“濟南城周圍十二裏十八丈,高三丈三尺,闊七丈”。城垣因襲“天圓地方”之說,大致呈方型,四周設有四門,東為齊川門,西曰濼源門,南稱曆山門,北叫彙波門。其中東、西、南三門,建有甕城(也稱月城);北門下為水閘,隻通舟楫,不通車馬行人,故也稱北水門。四門之上都有巍峨的城樓,城四角有望樓。東南隅的高大角樓,也稱九女樓,與城下的九女泉、黑虎泉等名泉,以及玲瓏的金山寺和三皇廟構成和諧景觀。城下設寬闊的護城河,最初時需經吊橋出入。清鹹豐十年(1860),為加強城防,以防撚軍北上進攻府城,清廷耗資七千銀兩,緊急在府城以外修築第二道城池:先是土城,五年後用石砌,人稱圩子牆,環以圩子河。隻因地形受限,圩子牆順勢而建,便不那麼方正了。因城北受大明湖所限,圩子牆隻有東西南三麵,北麵與老城北牆對接。它周長二十餘裏,高一丈二尺,闊一丈,開有七座城門,設炮台十四座。光緒年間,府城又開設了西南角的坤順門、西北側的乾健門、東南側的巽利門和東北角的艮吉門等四座新城門。1928年“濟南慘案”時,府城東、南、西城門及城樓,均被日軍炮火摧毀。1931年韓複榘入主濟南,因無力修複城樓,索性將三城樓全部拆除,辟城牆為環城大馬路,城牆上還曾跑過小轎車。這為後來將濟南古城牆全部拆除埋下伏筆。

新中國成立後的最初兩年,為建設新濟南、改善交通,圩子牆和府城牆被相繼拆除築路,沿續兩千多年的古城池成為曆史。今天,除為紀念濟南戰役,將攻城突破口保留下來的一小段東南牆垣基(即九女樓舊址)建成解放閣外,城牆的影子很難尋覓了,至於這門那關的,隻留下地名和久遠的故事。

濟南又是“圓”的。作為北方府署之地,濟南似應遵循“左祖右社,麵朝後市”的傳統城市格局,卻因有了泉有了水,濟南便有了江南水鄉一般的婉約與秀美,方正之中多了幾分圓潤、含蓄與質樸。

濟南別稱“泉城”,最早源自於民國年間著名學者、散文家倪錫英。

20世紀30年代,上海中華書局出版了一套“都市地理小叢書”,包括北京、上海、南京、杭州、廣州、西安、濟南、青島、洛陽九個城市,分為九個分冊,都由他一人執筆。其中1936年10月出版的《濟南》一書,記述了濟南的城市風貌、名勝古跡和民風民俗,第一章的題目為“泉之城”,這三個字成為“泉城”美譽之濫觴。從此,“泉城”雅號流傳開來。

老城布局憑借依山臨泉之勢,以珍珠泉畔明德王府及清巡撫衙門為中心,東西軸線明晰,南北軸線止於城垣,不與南門相通。布政司、貢院、榜棚在西,按察司、濟南府衙、曆城縣衙居東;各色廟宇、祠堂均環繞中心布置;府學文廟、書院、說書場、戲園子則位於環境幽雅、風光秀麗的大明湖畔;軍營、衛衙則設在城南高地,利於瞭望與鎮守。黑虎泉、趵突泉、五龍潭等泉群,均依偎著護城河,成了用之不竭的河水之源。老城北麵是眾泉彙集的大明湖,南麵則是綿延的群山,形成了北方城市少有的集山、泉、湖、河、城於一身的城市風貌,頗有“北國江南”的韻味。

時代的巨變,使節奏原本舒緩的濟南加快了步伐,多少年來保持相對穩定的老城格局被打破,有些風景已消失,有的也已改變了模樣。在曆史與現實的坐標上,濟南作為一個節點,折射出中國城市發展變化的曆史軌跡。

心髒地帶

珍珠泉大院不僅有園林秀美的風景,還是老城的地理中心和政治中心。康熙、乾隆留下的足跡,袁世凱、張宗昌、韓複榘等人的故事也耐人尋味。

記得我第一次進珍珠泉是在20世紀60年代末的一個秋天,那時我正在上小學,院前的馬路寬得像廣場,珍珠泉大門顯得高闊氣派。門口自然有把門的,父親是以公務的名義將我帶進去的。院子很大,也很通透,高高的法桐遮天蔽日。珍珠泉池四周是墨綠色鐵柵欄,多少有些西方園林的味道。泉畔的柳樹很粗大,有的彎著腰探進水裏。樹上知了聲聲,水麵和岸邊盡是些落下的柳葉,漂在水裏像小船一樣。泉水很旺很清,水中的珍珠一串串一堆堆,一點也不稀罕,不像現在這樣。父親“自問自答”地對我說,知道這裏過去是什麼地方嗎?古時候這裏是王爺府和衙門,解放前這裏是國民黨的省政府。我似懂非懂,卻也被嚇了一跳。從那時起,我似乎看到了它與趵突泉、五龍潭和黑虎泉等這些名泉的不同,似乎看到了它所具有的“特殊身份”。選擇珍珠泉作為全市的政治中心並非巧合和偶然。它位於舊城中心,在老城東西、南北的交叉點上,交通四通八達。濟南南麵和西麵的三裏莊、四裏山、五裏溝、六裏山、七裏山、八裏窪、十六裏河……都是以此作為起點的。這裏的地理狀況和自然風韻,也極具濟南地方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