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慎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在夢裏，自己短暫的一生像畫片一樣輪番在眼前演現。曾經他一直以為自己這輩子是悲劇的，即使得到彌補，仍然沒有感覺到溫暖。或者說那些短暫的溫暖太稀薄，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飄去了。即便眼睜睜看著生父以那樣的結局結束他自己，心裏卻沒有任何感覺，難過或者悲哀，快意？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甚至是連陌生人也不如吧，至少會對陌生人憐憫。王府沉淪的那一刻，多年的負擔與夙願一同解脫。解脫之後是沒有了目標的迷惘，跟著鶴行駝過著沒心沒肺的日子，隨意，但不踏實。在清涼的河水裏慢慢沉下去，一瞬間覺得這樣也挺好。就這樣結束，等再投胎轉世，換一種活法，不悲劇，不痛苦，重新來過，多好。
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唯一遺憾的是這身功力，來世還會有機會得到嗎。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拳頭，然而並沒有看到自己的手。“我的手呢？我的手呢？”……神龍特攻隊、青冥刺……火龍筒，巨大的灼痛鋪天蓋地而來，是了，我被噴到了，我的手也被燒掉了吧？！然而明明感覺不對，我的眼睛？什麼東西蒙在臉上？連慎呼的一下子坐了起來，冷靜了好久，感覺到自己坐在水裏，臉上確實蒙著東西，摸了摸，是布，布下麵粘乎乎的，卻很清涼芬芳，很濃的草藥的味道。
這是？我還活著？他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坐著。
“你醒啦？”背後傳來少女驚喜的聲音，他不知道該不該點頭，這貌似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爺爺，爺爺快來呀，他醒啦！”少女在喊人，聲音清脆像黃鸝出穀。
大腦這時候才開始慢慢清醒一點，在沉入河底自己最後看到的，是兩個女孩和放下的綾帛，這是被救了？
背後有輕輕的腳步聲，他想轉過身，有個低沉的聲音說：“別動！”
“爺爺，他是不是傻啦，不說話也不動彈？”
“任誰睡上一個多月，醒了都會發傻。”
“噗！”少女格格地笑了。
他伸手輕輕地摸著，柔軟的水草，堅硬的石壁。“這是什麼地方？”他開口問，聲音極其歐啞。但少女卻聽清楚了：“這是我家魚缸，”她還在格格笑：“把你喂魚呢，可惜我家魚不吃你。”
“魚缸？”他腦子仍然轉不過彎，“你家魚缸好大。”
“那是，十個你進去也綽綽有餘。”
有人摸著他臉上的布，然後纏了幾圈：“好了，這樣就不怕你碰掉了。”是老者的聲音：“你慢慢活動一下胳膊和腿腳，等下我讓徒兒們扶你出來。你既醒了，就不必日日躺在這裏了。”
不多久，他感覺自己被幾個人扶著躺到一張床上。老者叮囑道：“臉上和眼睛會有些癢，那是藥膏的功效和傷口愈合的症狀，不礙事。但無論如何都不能碰，忍著。這症狀過幾天就好了。從今天起每天隻需去水晶巢裏躺一個時辰，鞏固一下療效。七天後才可以揭開你臉上的布。”老者見他默默聽著，歎了口氣：“你的傷太重，現在雖然好了，隻是相貌跟之前會有一些差異。而且，你躺這麼久，瘦了太多，估計以後也長不回來。但你比原來高了好多，你這骨骼真是跟常人不一樣。”
“是嗎？”他無意識地問，兩手摸著胳膊和身上，之前健碩的肌肉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薄薄的皮肉。
老者說的沒錯，臉上很快傳來麻酥酥的癢，像螞蟻啃一樣。尤其是眼睛，癢得令人抓狂，恨不能撞牆。然而，曾經滄海難為水。他連慎是見過大海大浪的人，這點痛苦怎會忍不住？他強迫自己分神去想其他事，忍得兩手握得咯咯響。果然每天都有兩個童兒扶著他去水裏躺，時辰到了再把他扶出來。七天裏他老老實實聽老者的安排，一下也沒碰臉上，身上的傷口也迅速愈合。七天後，小童為他揭下身上厚厚一層痂殼，並且給他洗了個澡穿上衣服。老者給他一圈圈揭開臉上的紗布，洗去藥膏。從鏡子裏他看到了自己的新麵孔，即使有了心理準備，仍然被自己嚇了一跳：光禿禿的頭頂，毫無血色的白。整整四十九天包在紗布裏不見天日，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瘦骨嶙峋的樣子像根筷子，之前的圓臉成了尖的。臉上新生的皮膚僵硬不堪，表情看起來很呆板極了。
這豈止是跟之前有些差異？完全判若兩人。就算是母親來了，也不能認出他了吧？！
接下來的日子，老者每天早上來帶他打一套健身拳，用以活動舒展筋骨，輔助恢複他的體力。剩下的時間他就在發呆和閑逛。在院子裏他看到了自己躺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地方，那個巨大的“魚缸”：晶瑩透明的石壁，清澈的水裏有一群紅色細長的魚在綠色水草裏遊來遊去。盡管他不認識這個東西，卻在心裏暗暗驚歎它的神奇，自己都被燒成如斯模樣還能生還，簡直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
老者也並沒有限製他的自由，他漫無舉目地閑逛，院裏院外，山前山後。這裏雖然有幾處亭台樓宇，但是人並不多，除了老者並那天聽到的少女，還有幾個老者的徒弟和仆人，總共十幾個。仆人灑掃收拾，徒弟進進出出，大家各司其職忙忙碌碌，沒人管他這個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