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20世紀60年代,美國文化出現多元化。信奉文化多元化的教授開始推介他們認可的作家、作品。1990年,《希斯美國文學選》收錄了亞裔文學作品。美國文學的源頭被上溯到了北美的原住民,就是印第安人口頭文學,並作為美國文學傳統的一部分得到接受。這說明文學經典的範圍是不斷擴大的。
所以,一個作家得到的評價會隨著時代的改變、標準界定的背景不同而變化。此外,在這種改變當中,在不同的文學史中,有些作家絕對不能漏掉。比如莎士比亞,無論誰編著英國文學史,也不可能把他漏掉。而有些作家,則有些文選裏有,有些文選裏沒有。
英國文學經典
再來看英國文學經典的確立。這裏以彌爾頓的長詩《失樂園》為例,具體說明對文學經典由歧義到共識的過程。《失樂園》的創作是在英國資產階級大革命失敗之後。當時,王室複辟,革命領導人克倫威爾的屍體被人們從墓穴裏拉出來鞭打。彌爾頓曾任克倫威爾的拉丁文秘書,也受到通緝。因為他已經雙目失明,被抓住幾天後就放了出來。他重新撿起了少年時期的文學夢想,開始口述長詩,讓他的女兒或秘書記錄下來。他的作品就是這樣寫出來的。
文學史中有不同評價的作品不少,但對彌爾頓的《失樂園》的爭議是個令人矚目的現象。無論在詩體、主題或形象塑造方麵,曆史上對《失樂園》幾乎都有過差異很大的評價。
歧義首先來自對《失樂園》所采用的詩體的不同理解。彌爾頓喜歡用生僻詞,又善用典,在史詩中雜糅了古希臘的句法結構,所以他書寫的是一種不同於日常語言的莊重文體。批評家對彌爾頓的詩體曆來褒貶不一,毀譽互見。積極的評價是:彌爾頓的《失樂園》讀來富於樂感,氣勢磅礴,不僅讓人覺得其主題偉大,語言也精美絕倫,有其獨特的韻味和魅力。這是文學史中的“定論”。負麵的意見認為:彌爾頓的語言表達與人們的感覺脫節,破壞了英語的生動鮮活,其影響之惡劣甚至成為從18世紀到19世紀英國詩歌發展的障礙。保羅·麥錢特著,金惠敏、張穎譯:《史詩論》,91頁,太原,北嶽文藝出版社,1989.這是著名批評家兼詩人艾略特的看法,接受這種觀點的也大多為專業批評家。
歧義其次來自對《失樂園》主題的理解。史詩的內容直接取材於《聖經》。彌爾頓聲稱,他創作這部史詩的目的是“向世人昭示天道的公正”彌爾頓著,朱維之譯:《失樂園》(第1卷),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而有人發現,史詩中的上帝由於說話太多而失去威嚴和神秘性。所以,上帝不像人們所期待的那樣令人敬仰,反倒是向上帝權威挑戰的撒旦形象被描寫得繪聲繪色,更像史詩的主人公。有人因此推斷,彌爾頓將很大的同情寄予了撒旦。還有意見認為,如果按照人物形象豐富生動而論,亞當和夏娃的形象確實是反映了人類複雜性的原型。也有人按照彌爾頓在英國資產階級大革命中的個人經曆將史詩主題闡釋為“政治之道”、“反叛與革命之道”。還有的觀點認為“詩作中所表現的不是從前的對人、對運動的革命信念,而是對上帝、對個人靈魂複蘇力的淨化了的信念”。《不列顛百科全書》(第11卷),213頁,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2.
《失樂園》帶來的另一個爭論在於對撒旦形象的不同理解。由於對彌爾頓政治傾向的不同理解,也由於撒旦形象本身的複雜性,再加上批評家自身的思想需要不同,以及詩人的敘事手法等種種原因,自《失樂園》問世以來,撒旦形象的闡釋一直是一個難有定論的話題。另外,隨著女性主義批評的興起,史詩中的夏娃形象也成為人們關注的一個新焦點。
作品出版的第一個階段是詩人形象的轉變和詩名的奠定階段。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彌爾頓是個什麼樣的形象呢?他在大革命時期,鼓吹離婚,鼓吹出版自由,鼓吹很多激進的想法,多是教會和王權所極力反對的。《失樂園》出版於1667年。當時,政治形勢複雜,對議會和新聞思想界控製嚴格。在當局看來,他是個危險的政治分子、極端分子。彌爾頓的《失樂園》麵世時,正值大規模瘟疫爆發和倫敦大火剛剛停息,人心惶惶,人們心裏充滿著災難感和恐懼感,一種懺悔的情緒籠罩全國。在這種背景下,出版審查者雖然懷疑彌爾頓還可能會寫反對君主的內容,但是,史詩的內容直接取材於《聖經》。在序言中,彌爾頓也聲稱,他創作這部史詩的目的是“向世人昭示天道的公正”,這是他的主題。這一表述非常複雜,看起來不像是政治主題,而更像宗教主題,這和當時人們急於向上天懺悔、向上帝懺悔自己的罪過這種普遍蔓延的情緒,似乎很合拍。所以,史詩所謂“向世人昭示天道的公正”這一主題的複雜性使作品在審查中過關。在印刷期間,英國在第二次英荷之戰中的失利再次損害了君主政體的聲譽,不同的政見開始重新出現,主張對英國非國教教徒采取稍微寬鬆的宗教政策的呼聲時有耳聞。《失樂園》所包含的寬容、忍耐以及道德更新的需要等思想適逢其時,因此被廣泛接受。
彌爾頓作為詩人以及他的作品作為史詩被公眾接受有一個過程。這一過程得益於卓有見識的批評家們的不懈努力。英國著名的散文家艾狄生在其主編的《旁觀者》(1712)上發表了有影響力的評介文章,為彌爾頓贏得了更多的讀者,也指導了讀者如何欣賞彌爾頓。自1750年始,各種文學選本開始收入彌爾頓的作品,各種選編本、簡寫本、改寫本和注釋本開始不斷出現,根據史詩改編的其他形式也繁榮起來。
後來,隨著英國帝國版圖的不斷擴大,需要地道的本土英語作品,所以彌爾頓逐漸被提升到一個偉大的民族詩人的地位。可以說,大英帝國版圖的擴張見證了彌爾頓的聲名遠揚。到18世紀中期,彌爾頓詩歌在教學中被廣泛采用。
19世紀是彌爾頓在文學史中地位持續穩固的時期。浪漫派詩人威廉·布萊克、華茲華斯和雪萊都高度讚揚彌爾頓的民主精神,普遍推崇他崇高的詩風,而且不約而同地將彌爾頓的詩作尊崇為詩歌的最高典範。
《失樂園》作為經典的確立軌跡是一個先從對彌爾頓的政治身份的關注到詩人身份的轉化,又由詩人身份轉而關注其作為人的多方麵存在的過程。初期的彌爾頓批評都竭力強調他的詩人身份,有意淡化或特意回避他的政治生涯。可以說,早期批評家的最大挑戰是分離彌爾頓的詩歌和他的政論文章,盡量改變人們對他反對王權的小冊子的印象,把《失樂園》從誹謗中傷中拯救出來,以建立他的詩名。現代學者的最大努力是重新將二者聯係起來,從彌爾頓的政治信仰方麵理解這部傑出的史詩,以此奠定他的詩人地位和作品的詩名,使作品得到普遍的認可。換句話說,對作品內容的重視和對詩人政治身份的淡化成就了《失樂園》的經典地位。如果不把《失樂園》單純看成一部宗教史詩,也不把它單純看成一部革命史詩,而是一部偉大的觸及人類心靈的作品,則詩人探索了人類最深層的道德、精神和信仰,這無疑是經典作品的品質。
通過對《失樂園》這樣一部作品成為經典的確立過程的探討,我們發現,文學史中被認為經典的作品,大都經曆了這樣一個過程,由一開始的分歧,逐漸達到共識。
經典需要傳承
經典應該是有標準的。文學應該有一種精神的傳承,人類的文明發展、文化延續應該有一條內在的線索,而這種經典的標準如何界定、精神如何闡釋、傳統如何繼承,是我們每一代人都需要認識的一個問題。或者說,文學經典傳到了我們這一代的時候,輪到我們給孩子講故事、讀小說、挑選唐詩宋詞的時候,你會選擇哪一部分,你會選擇哪一首,你會選擇哪一篇?這也就是你對經典的認識與界定。對此每一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傳統,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精神氣質。通過閱讀經典來營造家庭氛圍,塑造個人氣質,維係家族傳統,需要一代又一代人不斷地努力。所以,對經典的認識和經典的確立值得探討,經典也需要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