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經典:歧義與共識(1 / 3)

人們對一部作品可以有多種不同的讀法,對同一部作品甚至還會產生相互矛盾的看法,這都是正常的,所謂“說不盡的莎士比亞”就是講莎士比亞作品的豐富性無可窮盡。

諾貝爾文學獎、普利策文學獎都是由個人設置的文學獎項,不少獲獎者的作品都在經典文學之列。一方麵,經典文學作品有固定不變的標準,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共識。另一方麵,每一部作品都有一定的時代特征。美國文學的經典曾經是各種力量的博弈,英國文學經典的確立曾經受文化輸出需要和國家地位變遷的左右。

文學應該有一種精神的傳承,人類文明的發展應該有一條內在的線索,這種傳承和線索就是由經典構成的。經典的界定和文學精神的傳承是每一代人都要麵對的問題。

文學的種類

到目前為止,我們援引的主要是小說中的例子,因為小說是我們現在閱讀的主要文學形式。其實,在人類發展過程中,不同時期有不同的占據主導地位的文學形式。除了小說之外,還有詩歌、戲劇和散文等不同的文學形式,其中,每一種形式又可以細分為不同的種類。詩歌可以分為史詩、民謠、頌詩、十四行詩、抒情詩等。對於戲劇,以英國戲劇為例,著名的有莎士比亞的悲劇、喜劇、悲喜劇、曆史劇、傳奇劇;蕭伯納的問題劇;王爾德的諷刺劇;貝克特的荒誕劇。小說是較晚的文學樣式。按照篇幅,可以分為長、中、短篇;按照題材,可以分為曆史小說、偵探小說、武俠小說、言情小說;按照讀者對象,可以分為女性文學、兒童文學等。隨著作品的豐富,小說的種類越來越多,各種題材、內容、適合各種閱讀對象的作品都有。

每個時期的主導文學形式都在不斷變化中。我們每個人的閱讀經曆也能讓我們體會到文學形式的變遷。比如兒童時期,我們一般喜歡讀充滿幻想和有道德寓意的童話,以及合轍押韻、朗朗上口的詩歌;少年時期開始大量閱讀內容豐富、感情充沛的詩歌,充滿奇幻色彩的曆險記和曼妙浪漫的言情小說等;青年時代則愛看大部頭的、描寫現實的小說和探索新知、拓展視野的作品,還有名人傳記;中年時期的閱讀趨向實用和與自己的人生體會相結合的作品,比如紀實性的作品和對人生有所思考的作品;對於晚年,散文、隨筆、雜記則是最好的閱讀伴侶。簡言之,幼兒時期的童話、少年時期的詩歌、青年時期的小說、中年與老年的散文,是一般人閱讀的文學形式的軌跡。不同的心境和閱曆體驗與不同的文學形式相對應。

通過對文學形式的簡單描述,我們對經典的產生和經典的概念有了一個先期的體會。那就是,不同時期有不同的經典文學形式,這種形式之所以被大家普遍接受,原因有四:第一,不同的文學形式功能不同;第二,不同的文學形式描寫對象不同;第三,不同的文學形式的表達方式不同;第四,讀者對文學形式的需求和期待不同。所以,一種文學形式之所以被接受,是受到了其所承擔的功能、內容、表述方式以及讀者閱讀風尚等多重影響。經典的確立同樣如此。

我們一般所謂的經典都是在文學史中得到確認的,即文學史中有定論的作品就是經典的作品。而有些作品非常暢銷,讀者非常喜歡,為什麼不是經典?這就牽涉一個問題:經典的標準是什麼?因為標準是由人來製定的。這就引出第二個問題:誰來製定這些標準?

文學獎與經典

我們先來說說影響最大的諾貝爾文學獎。它的標準是授予“在文學領域裏創作出具有理想傾向的最傑出作品之人士”。最傑出的作品第一要對人性有最深刻的揭示。所謂最深刻,就是最真實,要求作家誠實、無畏地描寫人類生活的真實麵貌,揭示人類生存的真實狀況。第二要體現語言的最高表現力,具有高超的寫作技巧,藝術水平必須是那個時代的最高峰。第三要保有文學的特征,給人希望,具有理想傾向。這三個標準是最基本的:體現語言的最高的藝術水平;揭示人類真實的生存狀況;具有理想傾向。

人們對前兩個標準的理解一般沒有問題,而對於“具有理想傾向”往往覺得不好把握。其他的學科隻要發現真相、揭示規律,就算是最高的境界和水準。而文學還要能給人帶來理想,帶來一種超越現實的方向感。這不好把握的一點正是諾貝爾文學獎的一個標準,是諾貝爾對文學寄予的理想。

諾貝爾文學獎是諾貝爾個人捐資設立的,他是一位科學家。他可能飽讀文學著作,也可能夢想過做一名詩人,隻是最後做了科學家。他應該深深懂得科學與文學的不同,懂得文學能夠起到科學之外的作用——文學的這個特殊作用應該就是絕望中的美感,悲劇中的希望,苦難中的堅強。文學可以最藝術性地揭示深刻動人的人類現實,使人在即使麵對最絕望的現實時仍然懷有希望。的確,文學必須描寫苦難,直麵最慘烈的真實。不少描寫荒誕、絕望的作家也獲得了諾貝爾獎,這種希望和理想不是硬生生地提出來的,而是以文學的方式表達出來的信仰。

威廉·福克納於1949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他的獲獎演說辭篇幅不長,值得每一位向往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學習和珍藏:

我感到諾貝爾文學獎不是授予我這個人,而是授予我的勞動——一輩子處在人類精神的痛苦和煩惱中的勞動。這勞動並非為了榮譽,更非為了金錢,而是想從人類精神原料裏創造出前所未有的某種東西。所以,這份獎金僅僅是歸我保管罷了。在金錢方麵,把它貢獻到與設置本獎的目的和意義相稱的地方去並不困難。而我想在榮譽方麵也這樣做,我想利用這個受人矚目的講壇,我從這個講壇上講的話也許會被已經獻身於同樣苦痛和艱辛的事業的男女青年聽取,在他們當中必定有人,有朝一日會站在我現在站的地方。

當今我們的悲劇是大家確實都懷有一種普遍的恐懼,而此種恐懼是如此深遠,以致對此種恐懼,我們已經能夠忍受。精神上的東西已不複存在。剩下的隻有一個問題:我何時被炸死?正因為如此,現今從事寫作的青年男女已經忘了人類的內心衝突問題。然而,唯有此種內心衝突才能孕育出佳作來,因為隻有這種衝突才值得寫,才值得為之痛苦和煩惱。

作家必須把這些銘記於懷,必須告誡自己:最卑劣的情操莫過於恐懼。他還要告誡自己:永遠忘掉恐懼。占據他的創作室的隻應是心靈深處的亙古至今的真情實感,愛情、榮譽、同情、自豪、憐憫之心和犧牲精神,少了這些永恒的真情實感,任何故事必然是曇花一現,難以久存。他若是不這樣做,必將在一種詛咒的陰影下寫作。因為他寫的不是愛情而是情欲;他所寫的失敗裏,誰也沒有失去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他所寫的勝利裏沒有希望,而最糟糕的還是沒有憐憫或同情。他的悲傷並不帶普遍性,留不下任何傷痕。他描寫的不是人的靈魂而是人的內分泌。

凡此種種,除非他重新記取於心,否則,他寫起來仿佛處在末日之中,等候著末日的來臨。我不想接受人類的末日的說法。要這樣說是很容易的:人是不朽的,正因為他的族類反正會延續下去的——當喪鍾敲響,並且鍾聲從夕陽染紅的平靜海麵上孤懸著的最後一塊不足道的礁石那兒消失時,即便在那時,也還有一個聲音,即他的不絕如縷的聲音,依然在絮絮細語。我拒絕接受這種說法。我相信人類不但會苟且地生存下去,他們還能蓬勃發展。人是不朽的,並非在生物中唯獨他留有綿延不絕的聲音,而是人有靈魂,有能夠憐憫、犧牲和耐勞的精神。詩人和作家的職責就在於寫出這些東西。他的特殊的光榮就是振奮人心,提醒人們記住勇氣、榮譽、希望、自豪、同情、憐憫之心和犧牲精神,這些是人類昔日的榮耀。為此,人類將永垂不朽。詩人的聲音不必僅僅是人的記錄,它可以是一根支柱,一根棟梁,使人永垂不朽,流芳於世。威廉·福克納:《在接受諾貝爾文學獎時的演說》(1950年12月10日於斯德哥爾摩),張子清譯,見李文俊選編:《福克納評論集》,254~255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0.

每位作家的內心都應該激蕩著這樣的情懷。根據這個標準,如果我們看諾貝爾文學獎的獲獎史,會發現大部分作品都維持在一個相當高的水準。仔細想想,人類的一切信仰和智力活動的努力,包括宗教、哲學和其他一切的人文社會科學,難道不都是試圖為人類釋義一種更為理想的狀態和方向嗎?

美國最著名的文學獎是美國國家圖書獎和普利策獎。這兩個獎可以看成美國文學的風向標。美國國家圖書獎於1950年由美國出版商協會、美國書商協會和圖書製造商協會聯合設立,其宗旨在於提升大眾對優秀美國文學作品的認識,並在整體上促進閱讀風氣。美國國家圖書獎評獎主要分為虛構、非虛構、詩歌、青年文學四類作品。每類作品由一個小組負責評選,每個小組由五人組成,其中包括一位主席,由國家圖書基金會選出。一個種類一年隻評一本獲獎作品,進入最後終審名單的作品也有適當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