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背景(一):站著與坐著大不同(3 / 3)

整個夏天的夜晚都有音樂聲從鄰居家傳過來。在他蔚藍的花園裏,男男女女像飛蛾一般在笑語、香檳和繁星中間來來往往。下午漲潮的時候,我看著他的客人從他的木筏的跳台上跳水,或是躺在他私人海灘的熱沙上曬太陽,同時他的兩艘小汽艇破浪前進,拖著劃水板駛過翻騰的浪花。每逢周末,他的羅爾斯羅伊斯轎車就成了公共汽車,從早晨九點到深更半夜往來城裏接送客人,同時他的旅行車也像一隻輕捷的黃硬殼蟲那樣去火車站接所有的班車。每星期一,八個仆人,包括一個臨時園丁,整整苦幹一天,用許多拖把、板刷、榔頭、修枝剪來收拾前一晚的殘局。同上,33~34頁。

一方麵,場麵奢華,人來人往,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這是那個時代的表象。另一方麵,賓客們誰都不認識誰,隻是禮節性地應酬幾句,沒有實質性的交流。這是一種浮華之下的空虛、無聊,也是蓋茨比周圍人們的精神風貌。了解了這種背景,我們才知道他堅持精神追求的可貴與卓爾不群,了解他的夢中情人的浮華和淺薄,並從蓋茨比的悲劇中體會到他的夢想的虛妄和可悲。

《德伯家的苔絲》:環境造成的犧牲

《德伯家的苔絲》是英國作家托馬斯·哈代的作品,以愛情主題著稱,同時又深刻揭示了女主人公悲劇的社會原因。

苔絲是個農家女孩,她父親聽說自己家祖上原來有可能是世族大戶,而鄰村有家貴族與自己同姓,覺得自家跟他們家多年前應該有點聯係。於是她母親就讓苔絲去攀親。苔絲到了那個所謂的貴族親戚家,被那家少爺亞雷·德伯誘奸後拋棄。苔絲有了身孕,獨自回家生下孩子,結果孩子死掉了。她好不容易收拾起自己疲憊的身心,到了另外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做擠奶女工。在這個牛奶場,她遇到了安璣·克萊,一個善解人意的年輕人。兩人一見鍾情,直到正式結婚,洞房花燭夜,安璣·克萊麵對純潔無瑕的苔絲,心懷內疚,向苔絲開誠布公,坦白自己曾犯過一次錯誤——和別的女人有過性接觸。苔絲寬宏大量,原諒了他。與此同時苔絲也對他坦誠相待,講了自己和亞雷那不堪回首的過去。這時安璣·克萊無法接受,他選擇離開苔絲,去了遙遠的巴西。

苔絲的生活再次陷入了困境之中。她有已婚女人的名分,卻沒有得到一個家,沒有丈夫照顧她、保護她,反而既要養活自己,又要照顧家裏人。她非常辛苦地打短工,但生活還是難以為繼。亞雷·德伯找到苔絲,說自己認識到了原來的錯誤,要洗心革麵,痛改前非,求苔絲給他個機會補償她。在父親去世、家人饑餓困頓、連房子都被別人收回的情況下,萬般無奈,苔絲被迫與他同居。

正在這個時候,安璣·克萊也回來了。經過時間的磨煉和遙遠的分離,他已幡然悔悟,認識到苔絲的純潔和善良,覺得自己不應該拋棄這樣好的妻子,原來那麼做是因為自己的懦弱和虛偽。

這樣,苔絲被置於一種難以言表的尷尬處境。她要麵對兩個都口口聲聲說愛她、又都以不同的方式深深傷害過她的男人。一個是她不喜歡的,但是為了生計不得不跟他在一起,她覺得這樣做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她是一個結了婚的女人,雖然有名無分,她仍然覺得羞辱難當,愧疚不堪,憤怒異常。在很複雜的情緒衝動之下,她拿起一把刀把亞雷·德伯殺死了,然後趕到火車站追上安璣·克萊,在逃避警察搜捕的緊張氣氛中,安璣·克萊和苔絲一起度過了她生命中的最後幾天。苔絲心滿意足,甚至覺得這種幸福她不配享有。她給安璣·克萊留下遺囑,希望安璣·克萊娶她的妹妹,因為她的妹妹像她一樣美貌,但是比她純潔,她希望他教導她的妹妹,把她妹妹培養成理想的妻子,就像原來希望她自己能夠做到的那樣。最後,苔絲被判處絞刑,像獻給神的犧牲一樣,她安然受死。作品最後說,“命運結束了對她的捉弄”。作家把副標題命名為“一個純潔的女孩”。

這個故事讓我們很感動,仿佛這是一個純粹的愛情故事。但是我們不禁要問這樣的問題:這個悲劇是如何發生的?亞雷·德伯為什麼有機會引誘她?她為什麼要到別人家去攀親戚,還要外出做工?原因就在於當時兩個人的社會地位、經濟地位的差距,才讓亞雷·德伯有機可乘。小說寫作的年代是1891年,苔絲家是佃農。當時英國在世界上的工業壟斷地位被打破,傳統農業社會解體,農業生產者遭受重大損失。在這種大的社會變革中,農民的處境、尤其是自己家沒有耕地的佃戶的處境非常悲慘,生活沒有保障。

亞雷·德伯家是商人,並不是德伯家的後裔,隻是為了假名借姓來光耀門楣,才把自己家的姓氏由“斯托”改為當地已經沒有後代傳人的貴族姓氏“德伯維爾”,簡稱“德伯”。所以,小說中的德伯維爾家是個冒牌貴族,名不符實。傳統的貴族除了擁有榮譽、權力、財富之外,還應該代表勇氣、膽識,是社會責任和社會生活的典範。在描寫貴族的傳統小說中,貴族應該像騎士一樣,敢於擔當責任,有義務保護弱小,尤其是解救處於困難和危險中的美麗女人。但是亞雷是個冒牌貴族,那個傳統意義上的貴族榮譽感和社會責任,在他身上一點也看不到,他更像個紈絝子弟。天真無助的苔絲在他眼裏,就像一隻任人宰割的羔羊。

安璣·克萊出身牧師家庭,他注重精神生活,不計較傳統世俗,所以離開家庭,在奶牛場自食其力,學習農活,將來打算開辦自己的農場。他標榜自己是新派人物,能夠以開放的心態接受一切他認為有意義的東西。然而事實上,他的舊觀念依然存在。

苔絲是一個傳統的農家女子,美麗、純潔、勤勞、善良,一心隻想著別人。在社會變革的大環境下,她不得不離開自己的家,外出求人打工。

這三個人物都麵對著一個變化了的社會,都帶著過去的痕跡,又都不得不麵對新的變化。對於這些新的變化,他們隻有兩個選擇:一是適應新的環境,隨著社會而改變;二是固守自己的初衷,在新舊交替的碰撞中依然故我。在一個變化了的社會環境中,固守著自己的純潔、堅貞和善良,這是她非常動人的一麵。從這個角度理解苔絲,就可以知道她為什麼會殺死亞雷。當她丈夫再次回來,因為她正在和亞雷同居,這使她無法麵對自己的丈夫。她覺得羞辱。亞雷不僅玷汙了她的純潔,還毀掉了她作為一個人的尊嚴。她一次次地被利用、被剝削、被玷汙,她的固守、她的堅持、她的貞潔根本就被忽略了。一個善良的女人隻有在這種無顏麵對的極度受辱的情況下,才會激起那麼大的憤怒,鋌而走險,動手殺死置她於這種不堪境況的人。她的激憤完全源於她不容玷汙的純潔的內心和對傳統價值觀的固守。她保留了傳統社會賦予她的一切美德:堅貞、純潔。結婚了就要對丈夫忠誠,這是她的信念,所以她才會情有不堪,無顏麵對她的丈夫。

如果說亞雷第一次從身體上玷汙了她,第二次他再回來,等於從精神上摧殘了她。他回來的借口是他已經成了一個改過自新的人,他要彌補自己的錯誤,他要讓她幸福,而實際上他試圖利用苔絲拯救自己墮落的靈魂。在這個意義上,他回來找她,是把她當成一個彌補錯誤的工具,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安璣·克萊敢於跨越社會地位和教育背景的隔閡,和一個擠奶女工戀愛結婚,這非常了不起。但是,他在應該承擔的時候缺乏勇氣,顯得脆弱,內心仍然受到傳統觀念的束縛,以至於把新婚妻子推到了舉步維艱的絕境,間接造成了苔絲的悲劇,也親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在這種情況下,苔絲一次次地受到傷害:亞雷和安璣·克萊先後分別以欲望的名義、以靈魂拯救的名義、以愛的名義、以宗教的名義、以道德的名義、以夫妻倫理的名義等從不同層麵讓她受到傷害。為什麼苔絲會受到這麼多不公平的對待?為什麼男人把各種借口與不同層麵的傷害都加在她一個人身上?

苔絲的命運是現代人處境的一種象征。她的身世背景,她的性格特征,她的善良、純潔與美貌容易受到傷害,反映了她所處於的那個社會動蕩時期的特征。可以說,苔絲的悲劇是現代社會的傷痛。原因就在於,一方麵,維多利亞時期傳統的道德觀、價值觀還保留著;另一方麵,由於現代社會的衝擊,使道德觀、價值觀發生改變,把人衝擊得支離破碎。這三個人都是社會環境的產物,都麵臨著現代人不得不麵對、又沒有太大的能力和勇氣擔當的挑戰。小說既反映了人物之間的愛情糾葛,也反映了社會環境的影響和時代特征。

在社會的動蕩下,每一個人的靈魂都有不完整性和易碎性,要把它彌合起來,必然會有代價,要經曆傷痛。安璣·克萊似乎是個正麵角色。他在新婚之後出走,跑到巴西,然後又回來。時間和距離治愈了他的傷痛,但是他沒有意識到這種行為給妻子的傷害已經難以彌補。這種彌補是以兩個人的生命為代價的。這種代價很沉重。所以,苔絲在小說中受到的傷害,正是以亞雷為代表的反麵人物,以及以安璣·克萊為代表的正麵人物這兩種力量的交織和衝突造成的。這種交織和衝突的代價集中體現在苔絲身上。

我們從這個意義上看到了這部小說的現實意義,也發現了苔絲的可貴之處。她的可貴就在於雖然一次次地受到傷害,但仍然堅持自己的信念、道德觀、價值觀。不管受到怎樣的剝削、利用、玷汙、拋棄,她依然堅守自我,貞潔如初。這種一如既往的不放棄和不改變,是她感動我們的根本所在,也是這個小說人物的魅力所在。

以苔絲為主角,這部小說描寫了新舊社會變革衝突之中的犧牲和代價。苔絲的故事現在依然存在。在當代的社會變革中,在農民工進城或者城鎮化的過程中,推而廣之,在每個人從一個環境到另外一個環境的轉變中,包括外出求學工作、移民海外等,在經曆社會地位和環境角色的改變時,我們都必然要麵對環境改變帶來的影響,都要付出某種代價。所有的變化都在考驗我們對待過去的態度和我們堅守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