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應他。聽聞這個張良,是韓國貴族之後。他嘴中的話倒是和儒家的人所說的不同。研究儒道多年,這麼有人情味的話,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留一袖清風好夢藏,貪一眼人間多滄桑。”我隻回了這句話。我知道,張良是個聰明人,說不定,他能懂這一十六個字的意思。
我搖了搖酒壺,卻不剩一滴酒。
“長公子,今日……”身旁的婢女走上前來,平素我是滴酒不沾的人,今日卻飲了足足一壺。
揮揮手,把她們全都遣散,又向西方倒了滿滿的一杯酒。
這杯酒,是給阿房女的孩子的。作為長兄,我沒能讓他長大。
五年前,我便已經料到了這一幕。父親暴虐,未央宮所有的奴婢都受到了刑罰。至於月兒,因為神似她姐姐阿房女,在嬴政醉酒的那天便受到了寵幸。
阿房女的喪期未過,她便有了名分。唯一欣慰的事情,隻有月兒沒有封為皇後。阿房女生產的,是個男孩。次年四月,女醫季又接生了月兒,如今麗妃的孩子。同樣是個男孩,必不能長存。
如今阿房女有的,麗妃也有,隻是感覺稍稍的不同。太傅李斯每每都暗示我的地位將會被取代。我倒是不在意。
“我是阿房,趙國的阿房……”每每我想起這句話時,一切似乎都釋然了。這又能如何呢?權力的巔峰難道真是好麼?
權力是毒藥,如果容器出現裂縫,毒藥就會擴散。或許,毒藥已經開始擴散,你隻不過是一個受害者。
我癡迷於儒家,不是因為它的禮製完備,而是因為有些的道理,聽聽便好。儒家的人似乎都有很多的道理。隻是這些,我隻是想聽聽。
麗妃她很是年輕,現在看著我的眼神是冰涼沒有溫度的。“其實我已經花了很長時間來適應孤單,可是你突然來陪我,等你走了我要重新適應,得到了再失去,還不如從來就沒有得到過。”我很是期盼麗妃能來找我的,至少她很美。
我不願意說我想她,我也不願承認我的懦弱。
我剛出世的記憶已經被磨滅,我是鄭國的後人,身上留著秦國人的血。我的懦弱,不知道是否像我那些素未謀麵的先祖。
父親後來有許多的妃子,他又有了許多個兒子。我仍然不是受寵的一個,我本來是想草草了解我這一生。因為我不想繼承王位,也不想做所謂的秦二世。
但後來,我遇到了個女子。
她叫鍾離,來自齊國。我不知道她的身世如何,但總能感受到她的悲涼,這點和我相仿。
似乎步步為營地,她讓我見到了鄭國的舅舅驚倪,又給我安排了秦宮的靠山無駌。我並不明白她這樣做的目的。也許是想讓我活下去罷。
秦國有不少人反對我,其實我不知道是為何。我的母妃曾經是鄭國的公主,我的血統也同樣的高貴。這些大臣們不會記得。
不過還好,這個鍾離她記得。
無駌在麗妃麵前曾數次袒護我,竟讓我有一絲的熟悉感。
阿房女的容貌我也是記不清了,但是無駌身上散發出了凜冽,卻讓我莫名的心酸。她們都是同樣的女子,隻是被鎖在了深宮之中。
大勢所趨,弟弟胡亥十分受寵。他的誌向和父親一樣,他喜歡權利,他喜歡那種站在巔峰的感覺。李斯不願意放棄我,即使在焚書坑儒之中,我力保儒家。
他教導我近十年,難解恩情。我不懂他,就像他不懂他的老師荀子一般。
當父王要我隨蒙將軍征戰百越之時,我便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我行了稽首大禮。
聽別人說,生在王宮是種福氣。我看了看這座我住了二十餘年的地方,竟沒有什麼話能說得出口。鍾離站在我身旁,似乎有話對我講的樣子。
她定知道些什麼,關於我的。
但其中肯定也有她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阿房女的。
有一種菌草,日出而生,日落而死,終其一生,不知黑夜與黎明
寒蟬春天生而夏天死,一生不知還有秋天和冬天
相傳有一種神木名叫大椿
將八千年當做一個春季,八千年當做一個秋季
殊不知在天地之間,也不過是彈指一瞬,片刻光陰
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
國家存與天地,亦不過光年流轉,曇花一現
莊子說的很對,扶蘇,就如曇花一現。我依舊撫了撫袖子,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