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敦煌學入門(2)(2 / 3)

從這條供養人題記中我們發現了什麼問題呢?我們發現題記的寫法不合乎一般的款式。為了在有限的題榜內寫下供養人的身分姓名,當然可以省縮,但不應把供養人姓名這個最主要的部分省掉。這條題記正好把供養人的姓名都省掉,卻又多了一個“改”字,這是一種不尋常的現象。這就是問題。根據這個問題,我們需要提出加以研究的是:為什麼把供養人姓名省去卻又多出一個“改”字?

從現象上看,這條題記由於受到題榜空間的限製,隻寫到第十五字即已達到界欄底線,再寫下去,就得超出界欄的框框,破壞版麵位置安排的均衡與美觀。

這種理解有道理,也可以講得通。但是更深一層追索下去,又不那麼簡單,而且大有文章。

據上引《碑記》記載,吐蕃占領敦煌後,為鞏固自己的統治,大力推行吐蕃化政策。迫使漢人男兒袒臂文身,女子解髻辮發,即碑文所謂“熊羆愛子,拆繈褓以文身;鴛鴦夫妻,解鬟細而辮發”,嚴重地傷害了漢族的民族感情。陰嘉政的父親陰伯倫,唐朝時任遊擊將軍,且有上柱國、開國男高級勳階,吐蕃占領敦煌後,由於改朝換代,陰伯倫丟了原來的官職勳爵,後雖被吐蕃錄用,隻不過給了個部落大使相當於鄉長的職位降級使用(所謂“遷階”),不僅丟了高官勳爵,還落個“屈膝兩朝之主”的不光彩名聲。陰嘉政對吐蕃的同化政策和父親的落拓遭遇,甚為不滿,所以隱居鄉裏、不仕蕃朝、當一輩子處士公,以此表示自己不與吐蕃合流,更不給吐蕃統治者當鷹犬的決心。他所修建的功德窟,取名叫做“報恩君親”之窟,這裏報恩的對象“君親”,碑文中說是“當今聖主及七代”,但“當今聖主”既可理解為吐蕃讚普,也可以隱指大唐天子。根據陰伯倫的身世背景、政治傾向和立身行藏進行分析,更可能是隱指“當今”大唐天子唐文宗;所謂“七代” ,是指陰嘉政前輩七代父祖。據《碑》所載,陰嘉政之曾祖陰嗣瑗,為“唐朝正議大夫、檢校豆盧軍事,兼長行坊轉運、支度等使”,祖父陰庭誡為“唐朝右驍騎、守高平府左果毅都尉”,父陰伯倫,為唐朝遊擊將將。又據P.2625《敦煌名族誌》載,知陰嗣瑗之父名陰仁希,“唐任[雲]麾將軍、守左武衛將軍、上柱國、敦煌郡開國公”,陰仁希之父名陰稠,“立性清高,不求榮祿,身〔年〕九十八,板授鄧州刺史”。陰稠-陰仁希-陰嗣瑗-陰庭誡-陰伯倫,為陰嘉政之五世先祖,陰稠之前,史佚有缺,但《敦煌名族誌》雲“(敦煌)陰氏,隨〔隋〕唐已來尤為望族” ,則陰嘉政所說七代先祖,必有其人。《碑》所謂“舊製封官,近將軍之列棘〔戟〕;先賢世祿,與都護之同堂”,充分體現了陰嘉政懷宗念祖的感情。但經改朝換代,時過景遷,今非昔比矣,正如《碑》所謂“豈圖恩移歸日,長辭萬代之君;事遇此年,屈膝兩朝之主”。陰嘉政之父陰伯倫,本為唐臣,所在供養人題記中隻寫上亡父所榮受的“唐丹州長鬆府左果毅都尉”的官職,以“遠垂不朽”;但吐蕃占領敦煌後,其父又屈就的蕃朝官職,被降職使用為“沙州道門親表部落大使”,這段不光彩的曆史,卻是不宜“用記將來”,所以在供養人題名牌上寫到 “改”字,正好占滿題榜界欄,遂就勢故缺下文。

何以知其然呢?第一,題記之文上壁之前,總會事先計劃一下,數一數題記的字數,量一量界限欄的長短,若容納不下,完全可以把題記的文字壓縮,或者字體縮小,使題記全文都內容納進題榜界欄之內;第二,即使事先缺少計劃,臨時信手寫來,但是一經發覺其不成文法,也完全可以塗去重寫;第三,從第二行女供養人題名十四個字不大不小、不多不少、剛剛寫下的情況來看,卻又表明題記上壁之前曾作過字數多少、間距疏密的設計和安排;第四,陰嘉政在亡父所任唐朝官職的前麵特別冠了個“唐”字,而蕃朝改授職官的前麵偏偏不書“蕃朝”,隻是含含糊糊掐頭截尾寫上一個沒來由的“改”字,叫人莫名其妙,正反映陰嘉政對亡父屈膝蕃朝之事諱莫如深的心理狀態。從上述四點來看,“亡考君唐丹州長鬆府左果毅都尉改”這條不成文法的題記,應是有意為之的。其用意正是諱言其父陰伯倫“屈膝兩朝之主”之事。這就是我們經過分析研究得出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