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英子的忙(3 / 3)

李櫻子耐不住雲蒸霞蔚的熱氣指數,終於垮下來,聲嘶力竭地大吼:“熱死了!什麼鬼天氣怎麼能這麼熱?!”

此時我額前的一滴汗水終於凝聚到豆大的一顆,吧嗒一聲順利地掉在作業簿上。我舒了口氣,終於寫完最後一題。

李櫻子瞪大眼睛立馬湊過來:“這麼熱的天,居然還能寫這麼多數學題。”然後她又打起了壞主意,笑嘻嘻地說:“借我借我!”

作為她的同桌兼好友,我現在簡直成了她的禦用家教,因為我就是堅決不同意讓她抄我的作業,所以導致我必須要一道道教她。

這點正直和責任心,我還是有的。於是我把我的作業簿奪過來,藏的結結實實的。

我看了看表,快12點了。這些天因為家裏沒人,所以我就到櫻子的外婆家吃中飯。就在我們收拾完東西準備走的時候,圖書館的阿婆接了一個電話,竟然是我媽媽打來的,她讓我回家吃飯。

我心裏感到挺奇怪,下意識就猜想到一定是出什麼事了,於是就告別了櫻子。

走到家門口,心裏還是十分狐疑,敲門,過了一會,竟然是爸爸給我開了門。我咦了一聲,爸爸笑眯眯地把我迎了進去,我還沒開口問個明白,就看見了家中兩個陌生人,不對,應該是客人。

這兩個人看上去像是父子,像父親的看上去和我爸爸年紀差不多,但是比爸爸更高大結實,黝黑粗糙的皮膚,很粗獷豪邁,他長著兩道粗重的濃眉,特別有威懾力,但是他一直和藹的微笑著,因此增加了我的好感。那個男孩長得很清秀,五官分明的那種,是典型的好看的男孩子的模樣,他個子不算高,但是很結實,穿著清爽的無領t恤衫,一看就是特別健康愛動。

我從小就特別膽怯羞澀,在陌生人麵前更是。我顯得很不自然,好在爸爸趕緊做了介紹,他說:“這是周叔叔,爸爸的老戰友,這是你周啟哥哥。”

怎麼也姓周?這是我的第一想法。

然後爸爸又告訴他們說,這是周蒙,比周啟小兩歲。

平時媽媽教育我要有禮貌,於是我害羞地笑了,輕輕地說了聲叔叔好。也許是同齡的男孩女孩間本來就有種奇妙的感覺,尤其是在大人麵前,我覺得特別不好意思,隻是衝周啟傻傻地點了點頭。

周啟回應給我一個陽光的笑容,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兩隻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親和極了,那個笑容真好看。我到現在還能清晰地記得這個畫麵,他衝我笑,我內心突然就有種異樣的感覺了。可能這就是情竇初開,或者一見鍾情的感覺。

但那個時候正直的我,是不允許自己有這個念頭的。我認為純友誼才是有發展前途的,尤其是對於我這個懵懂的小初中生來說。任何和早戀掛鉤的前兆,都會被我無情的否決。

我很快止住自己加速的心跳,表麵上恢複成波瀾不驚的樣子,當然,爸爸是一定沒發現的。爸爸和周叔叔繼續聊著天,周啟安靜地坐在一邊,有時候聽到和他相關的話題,或是爸爸問了他一個問題,他就會微笑著,有禮貌地回答。

我覺得他太完美了。他有著比同齡人更穩重、更成熟的氣質,因為在此之前,我周圍都是些朱小胖、王偉偉那樣小打小鬧不靠譜的男孩子。

媽媽從廚房裏探出頭來,把我吆喝了進去,同時也向客人打招呼,馬上就可以開飯了。

我擠進狹小的空間,真是嚇我一跳啊,媽媽做的是滿漢全席嗎?!我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滿滿的一桌菜。媽媽得意的說:“今天你可要多吃一點哦,好多菜的。”

我吞了口唾沫,望著一盤紅燒大對蝦,胃開始不安分了。

我問媽媽,周叔叔是誰?

媽媽一邊炒菜,炒的額頭上都掛滿了汗,我掏出手絹來給她抹去。她說,他是你爸爸年輕時候的戰友,比你爸爸官大,在西北某個刑偵大隊當局長的。最近被調派到渭樸分局,當副局長。

我那時候還不知道這樣的工作調派意味著什麼,更想不到這隻是一個引子,後麵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現在想來,就好像是上天安排的劇目。

我不可避免地問到了周啟,周叔叔的兒子。媽媽說,周叔叔是長期委任,所以周啟也得到渭樸來上學。周叔叔叫周成寬,和爸爸同年紀。

我又問,他媽媽呢?

媽媽忽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神情變得十分嚴肅,然後她俯下身,輕聲在我耳旁說,周啟的媽媽很早就去世了,等一下你可千萬不要亂說哦。

不得不承認,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是受到極大震撼的。我就愣在了那裏,嘴巴張的老大老大,半晌才緩過神來。我心疼年紀這麼小的周啟,就沒有了母親的關懷,可他卻這麼堅強,這麼陽光,讓我不由得敬佩。可是……我心裏反複出現好多個轉折,卻不知道到底在糾結些什麼,可是他竟然沒有媽媽……這是一個多麼令人難以接受的現實。他就坐在我家的客廳裏,我透過廚房門一道留著小縫偷瞄他,他依舊是那麼有禮貌,安靜地坐著,臉上帶著善良的好看的笑容。

可他與我們是不一樣的,他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他……

媽媽見我神色恍惚,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想法,她悄悄的說:“蒙蒙,怎麼了?難過了?”

我回過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默默地點點頭。然後湊過去,摟著媽媽的腰,整個人撲在她身上,這是我最常用的方式,表示我一刻也離不開我最親愛的媽媽。

媽媽背上都沁出了汗,糊了我半邊臉頰。

那個瞬間,我心裏的同情心、聖母心、慈悲心等等一下子複雜地攙和在一起,就湧上來了,我就這樣呆呆地看著他,很幼稚的想,我要怎麼做才能幫助他。其實現在想想,是多麼愚蠢,周啟心理健全,並且活得好好的呢。但那個時候,我就是拚了命想要做點什麼,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事,隻要讓我做點什麼,仿佛我就能安慰我那顆沒有接受過苦難折磨的天真敏感的心。

媽媽說:“好了,這裏太熱了。把菜都端出去吧,還有碗筷。”

於是我一趟趟端了菜出去。這期間,周啟看見了,也走進廚房幫我們的忙,盡管媽媽說不用,他還是一邊笑著說沒事,一邊來回的跑,動作嫻熟有秩。

不一會桌上就鋪陳了豐富的菜肴,我們還從鄰居那借了兩張凳子。因為我們家按人頭算,不多不少隻有三張凳子。

吃飯的時候,周啟坐在我邊上。

那種奇妙的感覺又在我心裏產生了,我知道這不同於做同桌和男生挨著坐的感覺。這使得我的行為也變得拘束起來。還好我平時也是個話不多的人,否則肯定又故作矜持之嫌。我很羨慕周啟這樣落落大方的性格,我呢,隻要別人多看我一眼,我就害羞地低下了頭,隻會傻傻地笑著。我媽說,微笑是最好的禮物,這樣別人就不會過分責怪你嘴不靈活。

餐桌上,爸爸和周叔叔喝了一點酒,算是久別重逢後的一次敘舊。

爸爸問周叔叔近期的打算,周叔叔說,局裏分配了一小間房子給他們父子,環境還不錯,改天去坐坐。另外,他在給周啟找合適的中學準備給他入學,他馬上要念高二了。

爸爸立刻說,明北中學不錯的,還方便,湘南就在那上班。

媽媽也說,沒錯,周蒙也在明北念初中,念完初中就直接升明北的高中。

周叔叔聽了以後很開心,好像解決了一件大事,笑的很開懷,他似乎很放心了。

爸爸又說,過幾天讓周蒙帶周啟去學校看看吧,熟悉熟悉環境。

我一聽就好像接受了一個重大任務,是和周啟一起哎,單獨嗎?我想多了。總之就是一個詞,緊張。但我不想自己表現的像我脆弱的內心這樣不爭氣,立刻帶著三分不過分不誇張的剛剛好的熱情說,沒問題。

我覺得我回答的不錯,這三個字我是從櫻子那學來的。我覺得櫻子每次說這三個字的時候,神情語氣都特別大方自然。

接著他們又談到了工作,周叔叔說,明天他要到局裏去一趟,雖然前幾天已經報道,但很多人事都要逐步了解起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有些沉,語氣裏有些無可奈何的味道。

爸爸端起小酒杯子,寬慰他說,別想那麼多了,你看我們兄弟闊別這麼多年,居然最後又在一塊共事了,緣分真是奇妙,這樣也挺好的。

飯後我沒有參與他們的對話,而是和媽媽擠在小廚房裏,我怕我的不自然會引起更多的尷尬,我是多麼羞澀的孩子。

然後我們一家就送走了周叔叔和周啟。

臨走的時候,周啟突然對我說:“這周六下午我來找你,你帶我去參觀學校,好嗎?”

我想都沒想就說:“沒問題。”

這是我和周啟的第一次直接對話。

和周啟短短的第一次見麵,我心裏產生了巨大的變化,首先,我忽然意識到我這個在媽媽翅膀下,爸爸庇佑下的小孩,是那麼不成熟,見到陌生人,我心裏羞澀的小惡魔就會出來搗亂。其次,周啟在我心目中奠定了光輝的偶像形象,他成熟,陽光,開朗,懂禮貌,大方,還有親和力,更重要的事,他那麼堅強,讓人敬佩。我從小到大成績一直都很好,因此潛意識裏總是有優越感的,但到今天才發現,這點小成就是多麼微不足道。我第一次,強烈地想要進步,想讓自己成熟起來,而不隻是那個很會念書、很文靜的小姑娘,我把周啟當成我的目標,我想像他那樣,大大方方地說話,波瀾不驚,絲毫不膽怯。然後,總有一天,即便是麵對我的偶像他本人,我也能很酷的對他說,嗨,周啟,好久不見,之類的。

就這樣,我的思想激烈地鬥爭著,暗暗給自己下了一個決心。

有一天晚上,我無意中聽到了爸媽的對話,還是媽媽先問起來的。

她說:“那就是周成寬啊,許多年不見了,他看上去老了許多啊。”

周成寬,就是周啟的父親,爸爸的戰友,現在的渭樸市明北區公安局副局長。

爸爸認同的點了點頭,說:“好多年不聯係了。隻知道他一直在西北。他說他一直在等從西北外調的機會,誰知道等了這麼多年。”

媽媽又問:“這麼多年,他就一直一個人帶著兒子?”

爸爸回答說:“是啊。這也是他一心要離開西北的原因,那時候他媳婦染了肺癆,本來是可以醫好的,但就是醫療條件太差,又耽誤了治療時間,就去世了。他為此很自責,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那個時候我們都得聽上頭領導的指示。”

媽媽臉上流露出一絲淒涼的神情,說:“當警察的都那麼忙,那平時也沒個人照顧周啟。”

母親記掛心頭的,永遠是孩子是否得到了足夠的關懷。

爸爸說:“聽大寬說,周啟挺懂事的,很小的時候家裏的家務活就都是他幹。早就能自己照顧自己了。”

媽媽和我都同時睜大了眼睛,又驚奇又敬佩。

媽媽讚歎道:“是哦,隻比咱家周蒙大了兩歲,看著就像個大人了。老周有這麼個兒子,心裏也算安慰了。”

爸爸說:“可不是嗎。對了,跟你說件事。大寬這次調我們局,你應該也猜得到,是為了這次的特別行動,反正我估摸著得好一陣子忙,我和大寬晚上都沒法回家吃飯了。你就把周啟叫咱家一塊吃飯吧。”

媽媽點點頭,對於爸爸所指的特別行動,她隻字未問,這是多年來的習慣,爸爸從事的行業屬於高度機密,就是家人也不能隨便透露,他一直都很嚴格地奉行著職業操守。

隔天,我依舊去了奉天圖書館,李櫻子早就在那等我,迫不及待地要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就詳細地從頭到尾都描述給她聽。我這人雖然不大說話,但是描述事件人物的能力,還是挺強的,這麼說完,她就大致都明白了。

“哦,是這麼回事。那這個比你大兩歲的周啟,是你爸爸的戰友兼上司的兒子,並且也正好姓周。哎,你說這世上有怎麼巧的事嗎?他叫周啟,你叫周蒙,你倆竟然沒血緣關係?!”李櫻子的懷疑也曾出現在我腦海中,但我已經不那麼放在心上,名字麼,巧合也是有的。

於是我輕描淡寫的說:“對。”

櫻子愣了一下:“等一下,你怎麼沒反映啊,你不覺得特別神奇嗎?”

我隻好聳聳肩:“沒什麼奇怪的。姓周的人那麼多呢。”

櫻子兩條秀氣的眉毛頓時垂了下來,攤著手,無奈的說:“好吧……但是,你不覺得你們很有緣嗎?說不定他就是你的有緣人哦。他長得怎麼樣?帥嗎?”

看著她神采奕奕的樣子,我也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他的確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好看的男孩子,但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高於同齡人的成熟,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養出來的。我在他麵前一比,就自卑到地裏去,雖然很少跟父母撒嬌,但絕不能否認我是一個極其依賴父母的孩子,至少那個時候是。但周啟,他已經能獨立的照顧自己,還照顧他的爸爸。

我沒有告訴櫻子這些,我說不出口,總覺得那樣的事實從我口中說出來會無比沉重。我是一個很會逃避的人,特別是要逃開那些所有陰暗和悲傷的一麵,有些自欺欺人地徜徉在無憂的海洋,也比直愣愣地去麵對要強。

李櫻子用力拍了我一下,我一個激靈從思考中掙脫出來,如果她去捉鬼的話,那附身的小妖肯定也能一掌被她拍出來!看我齜牙咧嘴的痛勁就知道。

“喂,周蒙,你又跑神了……”她不滿地說。

我立刻回答:“你剛問我什麼來著?”

她翻了翻白眼,說:“算了,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然後我們找到我們的專座,我開始監督她寫數學題。這就是我們,我和櫻子在渭樸最普通不過的暑假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