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季往事(2 / 3)

楚天軼從黑暗的那一麵走出來,走向我。這一刻好像時間都靜止了,我以為我曾經的那些經曆,早就已經把我變得無堅不摧,麵對任何即將發生的事都能泰然處之,但事實上我還不能。我隻能盡力裝作很鎮定,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楚天軼走過來,他又恢複了平日裏自信的樣子,動作利落地拉開椅子坐下。大概是我真的估算錯了,我微微鬆了一口氣。

我看著他,朝他笑了笑。其實還不是很熟,這樣的氣氛有點尷尬,這一看,他眉目間某一個角度某一個神情,真的像極了某個人。就像我第一次在大街上,把他認錯,還執意不肯相信。

“最近好嗎?”他問。

我說:“挺好的,沒什麼特別。”

“工作還特忙?

”嗯,是啊。”我苦笑了一下,當初選擇了醫生這個職業,就注定與忙碌相伴。

然後他幫我點了一杯奶茶酒,自己拿了一瓶啤酒。

我說:“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把酒吧開起來了,年輕人又多了一個去處。”

他好像不認同我的看法似地說:“你不是年輕人嗎?”

我坦白地說:“比不上現在的年輕人,我承認。”

楚天軼哈哈一笑,說:“看出來了,你比較懷舊。其實沒什麼不好,這裏所有的酒吧都想方設法打造成能讓人引起回憶的模式,越是這樣,來的人就越多。……你有空應該常來。”

“好啊。”我隨口答應。

過了一會,有些沉默,我想到了jo剛才和我說的話,問:“jo剛跟我說你準備了什麼特別節目?是什麼?”

他顯然沒有預料到,怔了一怔,低聲暗罵jo多管閑事。

楚天軼沉靜下來,貌似理了理自己的思緒,然後認真地看向我。正對著他漆黑的眼睛,我在等待他的回答,同時又在極力思考能讓我全身而退的話。

他深吸一口氣,認真嚴肅的表情讓我心變得冷冰冰的。

我盡力不去看他,我怕看久了,我就會陷到自己的回憶裏,沒辦法抽身。

“周蒙……”他先是叫了我一聲,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我的心情也莫名緊張起來。

“我們是不是真的沒可能?”

一字一句,真誠又坦白的話,我聽得清楚仔細明白。空氣靜止在周圍,我甚至能感覺到後背冒出的冷汗,抑或是我的幻覺。最終被我的手機震動聲打破。

謝天謝地這個電話來得真是時候,我接起來,是櫻子。

“周蒙,你在哪?郭凡凡進重症監護室了,我和歐陽現在正趕過去。”

郭凡凡,是兩周前接治的一個孩子,車禍,上周五病情總算穩定下來,轉進普通病房。連櫻子都要去,那就說明情況很不樂觀。

掛上電話,我匆忙向楚天軼解釋說:“抱歉,院裏有急事我現在得過去……謝謝你今天請我來。我們再聯絡。”

我拿了包,和那邊的老何、jo遠遠打了個招呼,就匆忙離開。剛跨出門,楚天軼追上來說:“我送你。”

幽暗的雨絲迅速飄降在身上。我說:“不用了,我同事在路口接我一起過去。”

我撒了謊。我怕再和楚天軼獨處,他會把剛才說了一半的話說完,而我,已經猜到他下麵要說什麼。

他眼中是黯然的神色,但隨即淡然一笑:“那好,再聯絡。”

然後我撐開傘,快步走遠,越快越好。

在路口等車,我心急如焚,郭凡凡的情況,看來整個科室都出動了。這個孩子隻有7歲,長的很可愛的男孩子。我一直照看他,上周他醒來的時候,我還見到他,和他說了話。我是住院醫生,和他接觸比較多。

不是不難過的。我暗自祈禱他一定要挺住,第一次把他從死神手裏奪過來了,這一次,也一定要挺過去。

坐上車,我的頭有些隱隱作痛。這些年,斷斷續續的有時候就會頭痛,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腦子裏卻一直不受控製地想起剛才楚天軼和我說的話。

我們是不是真的沒可能?

如果不是那通電話及時的製止,讓我脫身,這句話說出來,我們作為朋友的關係可能就到今天為止了。

我很清楚,我和他不可能成為情人,那麼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他說話時候的神情,眉眼真的和他太像。我怎麼能接受一個從某個角度長的像他,卻明明不是他的人?我心裏早就沒有這樣的多餘的位置。

手漸漸握緊脖子上戴的用項鏈穿起來的戒指。

忽然心被刺痛了一下。這枚戒指,在身邊已經三年。

三年前的那一天,飄著雪的噴泉廣場,我找不到他。然後他不知何時出現。他為我戴上戒指,我怔怔地流著。他隻是望著我,臉上是無比溫柔的笑。然後我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

一直以為我們在一起的很多年,已經把我們變得很默契。我最大的心願就是長大後嫁給他,一個我從小喜歡到大的人,然後我們一起生活,一直到老去。

終於到了這一刻。四周是白茫茫的飄雪,那麼聖潔。就像命運讓我們相遇,經曆,成長一樣,我相信那一刻起,所有的不幸都已經完全過去。不論我和他曾經有過怎樣對命運不公的傷心,曾經怎樣在痛苦中匍匐著呼吸,從此以後,我們都會一起共同麵對,而等待我們的一定是幸福和美好。

曾經以為命運的枷鎖就這樣被打破,我不會再害怕一個人孤獨。

可我們最終還是分開了。他消失在我的生命中。然後隻剩下這枚戒指和回憶。我不停的懷念,在現實中卻無法搜尋到他的身影。其實是沒有希望的,但我能做的還是等待。

可他現在又在哪?我不知道。

淩晨2點半。

終於回到了家。關上門的一瞬間,我累得失去了知覺。整整五個小時的努力,郭凡凡終於又一次戰勝了自己。看著他瘦弱的身軀躺在重症監護室的病床上,那麼小的一團,那麼脆弱,精神和意誌卻那麼堅強地要求生。

終於是戰鬥的勝利,一切歸於平靜。我沒有開燈,用冷水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便重重地倒在床上。刺骨的寒意在臉上久久不肯退去。這已經是這周第二次晚歸,力氣被掏空般不能再動一下。躺在床上,裹上被子,還是冷。已經有多久,是這樣一個人在冰冷漆黑的夜晚,睜著眼睛茫然地想找尋著什麼,卻徒然無功。久的連我自己都不記得。

恍然入夢,我被引領到一個好熟悉的地方,一時竟然記不起來。天空飄著小雪,落在我的帽子上,圍巾上,冬衣上,靴子上。這個場景,我夢見多少次,依然這麼熟悉,這麼的不真實。

我走著走著,腳步輕飄飄的。眼前出現了音樂廣場的噴泉。對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在水幕中望眼欲穿地尋找他的身影。哈出一口白氣,我冷的一哆嗦。有些焦急卻還是耐心地等我的他出現。

忽然冷冰冰的手上傳來暖暖的溫度,直暖到我心裏。我轉頭,看到我最愛的一張笑臉。

“我等了你好久噢。”

他隻是微笑地看著我,牽著我的手,慢慢地把冰冷變得有了溫度。雪一片片,落滿他的頭發,一定是走了很長的路吧。

“冷壞了吧?”他問我。

我搖搖頭。看見他就像看見陽光。

然後他拿出了準備好的戒指,問我是不是願意嫁給他。

我當時眼睛裏潮潮的。我心裏大聲地說,我願意我當然願意。我要一輩子,都能在我的視線裏看到你,看到你我就會覺得心安。

他握著我的手,認真地說:“蒙蒙,我們一起生活吧。”

“嗯!”

可當我回答了他,視線卻漸漸模糊,我越來越看不清他,也找不到他。雪越下越大,我想掙脫開這漫天的雪霧,他在哪裏?我看不到他在我身邊,就會心裏不安,就會害怕再也見不到他。

我在雪中跌跌撞撞地找他。天地之間,除了我,沒有一個人。我茫然又驚恐地呆立在噴泉前,嘩嘩的水聲響徹我的雙耳。

我大聲地喊他的名字,明知是絕望,卻用盡全身力氣。

“周啟——!”

驚出一身冷汗,輾轉醒來。又是在做夢。已經好久都沒有做過這個夢,每一次都像一個不速之客,在最寂冷的夜裏悄悄降臨,沒有預感,沒有結束。

在夢裏,我又能見到他,清晰的臉,熟悉的笑,連手心都能感覺到他在身邊的溫度。可最終我還是找不到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還是找不到他了。留下我一個人。

一如既往,眼角是無聲的淚。沒有人看得見,沒有人知道,沒有人同情,我又哭去給誰看。我抹去,如今剩下的,隻是脖子上那枚戒指,攥的緊緊的。

拿手機看了一眼時間,4點了。完全沒有睡意了。我起身,倒了一杯水,坐在黑暗中平複心情。這些年,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我的思緒就會毫無征兆地帶我追溯到過去,那些我在渭樸長大的記憶。我想我可能是慢慢變老了,所以常常懷念以前的日子。常常坐在那裏,像一遍遍回放紀錄片那樣,笑著笑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心就抽緊了,就開始疼痛,像一劑過了藥效的阿司匹林。

該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the end of chapter 1

☆、周蒙:我長大的城市

渭樸是西南第一大城思相城下一個極其普通的縣,盡管在上級要求下五年前已成為一個縣級市,直到最近的這兩年,人們才感受到它悄悄發生的變化,並且這變化的節奏還在不斷加速,有些令人猝不及防。原先渭樸最標誌性的80年代舊房在強製管理下被拔根而起,一點不剩,取而代之的是政府規劃的經濟房,有著略顯鮮麗的外表顏色,很洋氣,周圍加建了清一色的筆直的綠化景地,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整潔。這一派新的氣色,應該足以承托“打造思相城後花園—新渭樸城”的響亮口號。然而這一切的變化,本來是挺好的,但當我走在新澆築的寬大街道時,卻令我越來越懷念從前。

櫻子說的對,最近我越來越愛懷舊。有時候莫名地就傷感,尤其是這種感覺會被某種前來替代的新景觀建築擴大的那麼強烈,我幾乎不敢相信。

我出生在渭樸,一直生活到現在,都沒有離開過。

時間是2004年。

我爸爸原來是渭樸縣(那時候還是縣)刑偵局緝毒大隊長。西南這一帶不太平是全國人民都知道的事,越接近和緬越接壤的地方,就越隱藏著危險。好在,我在渭樸的童年是平靜快樂的,這樣的回憶有時候能給我許多溫暖。那個時候爸爸工作特別忙,他是隊長,總是要在第一時間部署計劃,指揮和犯罪分子做鬥爭,將他們繩之以法。98年爸爸帶領的渭樸緝毒特別行動組和西南境內其他分局的同誌們一起破獲了西南特大毒梟走私案,有兩百多人落網,為此他還受到了思相總局的表彰,周東北的名字特別響亮。

可在我印象中,他總是溫溫和和地。他在家裏從來不高聲說話,就是偶爾在家接到電話,他也都是盡量壓低著聲音,沉著聲說:“好,我馬上來。生怕打擾到家裏的我和媽媽。”

於是這句話是我最常聽到的一句話,這句話也變成他接下來徹夜不歸好幾晚的前奏。這個時候,媽媽甚至都不用問,就很配合地將外衣鞋子都準備好,以便爸隨時雷厲風行地出發行動。

所以,我沒有太多機會和我爸說話。說實話我也不清楚,他這樣風馳電掣地離家之後,究竟是怎麼樣的神武地指揮作戰,打擊犯罪分子。隻是這樣的概括,用在他身上,使我從小心裏就有一種崇敬驕傲之情。

我媽媽叫黃湘南,她是明北中學的宣傳部主任。她是一個很溫柔嫻靜的女子,圓圓的臉上總是掛著淺淺的友善的笑容。念小學的時候我放學的早,明北附屬小學就在媽媽單位的隔壁,於是我下了課總是要到她那兒去。辦公室裏總是很和諧,也沒有人大聲說話,於是我也就自然而然地安安靜靜,或是看書,或是做作業。那個時候常常被人稱讚作很文靜的孩子,我媽就會很謙虛地笑笑,笑容裏開出一朵花。

等她下了班以後,就會帶我去我們那最熱鬧的一家菜市場,明珠菜場。我童年裏總是有菜場裏親切的吆喝聲,粗粗的,低回的,竟然一點也不亂,我想這是因為熟悉感。即便是在菜市這樣的地方,媽媽依然是不緊不慢的,好像每一棵菜都得精心挑選過那樣。有時候她穿了長裙子,就會一隻手稍稍提著裙邊,然後墊著腳輕巧地繞過坑窪。我那時候還不知道什麼是優雅,或許這根本和優雅拉不上關係,隻是媽媽的一個習慣性動作,但我那時候就潛意識裏跟著她,也是輕輕地繞過坑窪,仿佛完成了一個優美的體操動作那樣驕傲而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