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裏?”廣勝將梳子從車窗丟出去,摸著整齊的頭發問朱勝利。
朱勝利的聲音很興奮:“到了你就知道了。”
出租車在一個裝修得像個農家院落的飯店門口停下了。
一個長相如烤鴨的人一瘸一拐地迎了上來:“朱哥,又來了?歪哥今天怎麼沒來?”
朱勝利用身體擋住廣勝,推著他往裏走:“別囉嗦了,找個僻靜一點的房間,我跟朋友談點兒生意。”
這不是大春嘛!廣勝一愣:大春怎麼會在這裏?難道這個地方就是老歪說的老劉幫玲子開的飯店?如果真是這樣,這倒是一個藏身的好去處,沒有幾個人知道我還認識玲子。廣勝穩一下精神,把頭發撲拉到眼前,遮住半邊臉,跟在他們後麵往二樓走去。
進了一個最靠裏的單間,朱勝利裝作很親熱的樣子,扳著大春的腦袋不讓他看到廣勝,嘻嘻哈哈地說:“你小子可真勤快,大清早就起來忙活生意。好家夥,男人做到你這份兒上也太瀟灑了,媳婦摟著,軟飯吃著……”
聲音漸漸遠去,廣勝把頭發重新甩向腦後,站在門玻璃前看自己。我應該整理一個什麼樣的發型呢?毛澤東式?謝霆鋒式?都不大合適。那麼幹脆就來他個老七式吧。老七多有氣派?風流倜儻人模狗樣……廣勝料定,老七在用刀捅了老鬆的一刹那,腦汁肯定變成了尿。按照他的德行,第一概念一定是直奔派出所,高歌一曲《我坦白》或者《我冤枉》,然後就開始竹筒倒豆子……唉,不去想他了。
“沒事兒了,大春沒認出你來。我是這麼打算的,”朱勝利回來拉廣勝坐下,胸有成竹地說,“剛才我給玲子打了電話。玲子來了你啥也別告訴她,就說你跟孫明鬧了點兒矛盾,想在她這裏住上一天。然後我就去安排行程,順利的話咱們明天一早就可以坐飛機走人。”
“我知道了,你沒跟玲子說別讓大春知道我來了這裏?”
“囑咐過了。玲子很興奮,她說她馬上就過來見你。嗬嗬,你小子是不是跟她有一腿?”
“別胡說八道,人家一個良家婦女……”
“良個屁家?連老歪都把她上了,現在她是大夥兒的公用廁所。”
“大春都知道這些事情?”廣勝有些吃驚。
“他還希望玲子這麼幹呢,一個殘廢,不這樣他能怎麼著?你知道現在他叫啥外號?吃軟飯的小夥子。”
“嗬,這個外號很文雅。”廣勝不想談論這些了,他覺得這個世界很滑稽,什麼活法兒都有。
玲子整個變了一個人,以前的矜持蕩然無存,一進門就將廣勝的腦袋摟在自己越發膨脹的胸口上了。
她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廣勝一愣,嗅著她胸脯上散發出來的陣陣幽香,下半身不自覺地有些衝動。饑渴許久的老二像是要奮力掙脫褲子的羈絆,大吼一聲:“賤人,快來受死!”廣勝感覺這樣不好:老弟你也得有那麼點兒自製力啊,這種時候哪能去想那種事情呢?老弟乖,聽大哥的話,以後咱們去俄羅斯衝鋒陷陣,那樣多好?既展示了咱們大中華青年的絕世武藝,又弘揚了國際主義精神,何樂而不為?
廣勝好不容易將自己的腦袋掙脫出來,衝玲子幹笑了兩聲:“玲子,別這樣,我不大習慣。”
“喲,跟我裝什麼正經?”玲子斜眼瞄著廣勝,一臉不屑,“你不是早想跟我上床嗎?怎麼,不敢了?”
“玲子!”朱勝利猛地喝住了她,“你怎麼這樣?廣勝現在沒有心思跟你開玩笑。”
“是嗎?”玲子偎著廣勝坐下了,“我還真沒看出來呢,勝哥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你說呢,勝哥?”
“嗬,我長大了……”廣勝感覺自己很無聊:我以前怎麼會對這樣的一個女人產生興趣呢?
酒喝了一半,朱勝利叮囑廣勝早點兒休息,起身走了。
朱勝利一走,玲子就幽幽地哭了:“勝哥,隻要你願意,你隻管在我這裏住就是了。我知道你們這些在社會上闖蕩的人居無定所,你以前對我那麼好,在這裏住幾天也是應該的。勝哥,別那樣看著我,我知道你討厭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活下去。”
怎麼活下去?你活得可比我好多了,少他媽的矯情。廣勝以為她喝醉了,半晌沒有搭腔。
玲子哭著哭著就抱住了廣勝:“勝哥,你是個好人,你對我的關心,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我曾經關心過你嗎?除了你,我還關心過誰?廣勝想不起來了,茫然地看著她。
玲子看著廣勝因為大口喝酒而不時滑動的喉結,眼淚簌簌地往桌子上掉。
廣勝似乎進入了一種無人之境,迷瞪著眼睛不停地喝酒。
玲子看不下去了,“哇”地哭出來聲來,一扭頭,大步衝出門去。
窗簾被風吹開一角,露出一方巴掌大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塊沾滿灰塵的蜘蛛網。
廣勝迎著這張蜘蛛網走了過去,這張網逐漸變大、變亮了,亮得如同一池湖水。湖水一開始是碧綠的,隨著陽光的變化逐漸變成了橙黃的顏色,這種顏色是那樣的寧靜。夕陽幾乎是垂直吊在湖水上方的,晚霞暈染了天際、樹木以及綢緞般抖動的湖水。湖水開始變化著它的顏色,五彩繽紛……太美了!
廣勝打起精神,慢慢向遼闊無垠的湖麵走去。
一群水鳥被驚醒,“撲拉拉”紮向如血的殘陽。湖麵漸漸蕩開,血紅的湖水似乎害怕廣勝,紛紛湧向兩邊,為他閃開一條金光大道。
我怎麼走到街上來了?廣勝開始糊塗:是誰牽引著我來到街上的?我來街上幹什麼?哦,我想家了……那是我的家,那裏有一張溫暖的床,那裏有噴香的飯菜,那裏有我心愛的姑娘!
廣勝的胸挺起來了,他的腿越來越有力,他的胳膊甩動起來也不再遲疑,他的臉莊嚴而豪邁,可是他的內心充滿悲傷。
風從耳邊獵獵穿過,廣勝走得大汗淋漓……
下雪了,雪片大如蒲扇,慢慢悠悠地從天上往下飄落。
雪下落的速度非常非常緩慢,緩慢得一如電影裏的慢鏡頭,可是廣勝的步伐依然堅定而倔強。
到家了,到家了,我快要到家了!廣勝看見了那幢被皚皚白雪覆蓋著的樓房。
那裏有我的家,家裏有一張溫暖的床。我的孫明在床上等著我,她在悲傷,她在落淚,她需要我去安慰……
“陳廣勝!我終於等到你了!”一個瘋狂的聲音在樓道裏驟然響起。
阿德?廣勝一下子呆住了:他在我家的樓道裏幹什麼?難道他也想我了嗎?
眼前刀光一閃,廣勝一聲沒吭,貼著牆根緩緩地滑落在了地上。
他捅了我,這個叫劉成德的家夥用刀捅了我……廣勝大睜雙眼,怔忡地看著眼前逐漸模糊的阿德:兄弟,你終於如願以償了……
四周沒有一絲聲響,雪花還在大院裏飛舞飄搖。
廣勝看見阿德歪歪斜斜地跑開了,吳振明和老疤歪歪斜斜地衝了過來……這些影子忽然散開,一群警察潮水一般湧了過來。好啊,你們都來了,來吧,來吧,打死我,或者抓我去監獄……鮮血從廣勝敞開的懷裏一股一股地往外冒,漫過褲腰淌到地上,在那裏形成了一個不規則的水灣。這個水灣還在不停地向外擴散,似乎有一條水蛇在裏麵蜿蜒攪動。雪花飄進來,砸在那灣血水裏,“咣咣”作響。
廣勝看見了健平,他從遙遠的天幕裏走過來,笑得十分安詳:“勝哥,我終於見到你了。”
廣勝極力保持著笑容,他感覺很溫暖,眼前浮現著那池橙黃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