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哪裏?”廣勝剛撥通老七的手機,老七就在裏麵語無倫次地咋呼起來,“你說你不在家好好等我,到處亂躥什麼,難道你被嚇傻了?要不你就著急,真找你了,你又不見個人影!你說你到底打的什麼譜?公安局的人可能在找你哪,你還有閑心亂出溜!先給你透露個話啊,這幾天亂套了,大海,就是蝴蝶以前的那個把兄弟,他的一個兄弟被人殺了,警察剛剛找到屍體,有人懷疑是蝴蝶他們幹的……”
“我不想知道這些事情。”廣勝在心裏冷笑一聲,恍惚明白了早晨蝴蝶對他的態度——他也有難處啊。
“那我就不說這些了,我知道你們的關係不是那麼融洽。”老七沒趣地歎了一口氣。
“你還是先說說你這麼慌張的找我是因為什麼吧。”廣勝不動聲色。
“出大事兒啦!”老七一驚一乍地說,“先別問了,你在哪裏?”
“先告訴我,你在哪裏?”廣勝反問了一句。
“我在你們家後麵的快餐廳門口,”老七的口氣很是不滿,“我問你在哪裏,你反倒問起我來了,防備我嗎?”
“少廢話,”廣勝推推朱勝利,讓他到後窗去看看老七在不在那裏,接著說,“我那不是關心你嘛,現在外麵那麼亂,我怕你出事兒。”
朱勝利從窗口那邊回來,悄悄地衝廣勝點了點頭。
廣勝會意,接著問:“你剛才說什麼?警察找我?你是怎麼知道的?”
老七一頓,在那邊“嘭嘭”地跺腳:“剛才我去你家找你,正巧碰上幾個人打聽你家在哪裏,說是你親戚……剛才我發現,那幾個年輕的上了一輛警車,我估計他們可能是市局的警察呢。我沒敢走遠,就在這兒等你。你到底在哪裏?記著,這時候千萬別回家。”
廣勝的腦子一陣迷糊:市局的人找我幹什麼?
轉頭看看朱勝利,這小子臉色蠟黃,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煤球去。廣勝下意識地推著他進了廁所,壓低聲音對老七說:“我知道了,你別在那兒站著了,去雲升餐館等我,我馬上過去。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不要慌張。注意旁邊的動靜,別讓人跟著。”
廣勝說著話,朱勝利躡手躡腳地靠到後窗,看見老七像條狐狸那樣,縮著脖子退進了旁邊的那家快餐廳。
“廣勝,老七是不是在玩腦子,他怎麼進了餐廳?”朱勝利迎著出來的廣勝,戰戰兢兢地說。
“沒事兒,咱家七哥腦子大著呢,”廣勝開始穿衣服,“快餐廳有個後門,他是想從那裏走呢。”
“你到底幹了什麼,我怎麼有點兒害怕?”朱勝利的黃臉逐漸發紫,嘴唇也像發海參那樣膨脹起來。
“你怕什麼,這裏麵沒你什麼事兒,”廣勝背對著他將五連發掖到腰裏,順手把錢揣進上衣口袋,轉身就走,“走吧,去外麵喝酒。”
朱勝利一把拉住了廣勝:“等等,就這麼走啊?你不怕警察在哪個地方藏著等你?”
廣勝遲疑一下,衝朱勝利點點頭,笑道:“原來你一點兒不‘膘’啊,比我考慮的還周到呢。”想了想,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喂,是張屐嗎?是這樣,上次你給我設計的那個廣告牌人家給錢了,你能不能到我家裏來拿?哪個?就是韓國人豎在啤酒城旁邊的那個呀……啊?你都知道了?消息很靈通嘛……別這麼說,即便是沒掙到錢你不也出力了?我不能讓你白幹活兒是吧?幹你的活兒拿你的錢,這是天理,你管我掙沒掙呢。我不是趙玉明,我明白不能拖欠你們的工錢……好了,別囉嗦,趕緊過來!記得打個車,我出去辦事兒正好需要打車——我昨天崴腳脖子了,沒車不方便。來了以後你就把車停在後花園那裏,我看見車到了就下去找你……快來呀,來晚了票子就沒啦。”
朱勝利捏了捏廣勝的胳膊:“好辦法!哎,你真要給他工錢?這是何苦呢?咱們跟誰要錢去?”
廣勝皺了一下眉頭,抬手揉著有些發酸的鼻子,喃喃地說:“想起這些好兄弟,我的心裏就難受。”
窗簾被風吹得呼扇了兩下,廣勝覺得那條窗簾像一條斑斕的蟒蛇,它似乎要撲過來將他吞噬。
朱勝利走裏走外地嘟囔:“自己還顧不過來呢,管人家?給他是情誼,不給是公道。”
廣勝讓他絮叨得難受,抓起沙發上的一個墊子向他扔過去。
朱勝利“嗖”地鑽進廁所:“沒錢你活個屁,死了算完。”
廣勝火不打一處來,跳起來追進廁所:“我他媽掐死你這個財迷,”雙手緊緊掐住朱勝利的脖子,“要錢還是要命?說!”
朱勝利被掐得像一隻正在上吊的猴子,“嘔嘔”地說不出話來。
廣勝撒了手,沒趣地笑了:“嗬,別害怕,等我死了,遺產全歸你。”
朱勝利緩過勁來,雙手扒著洗手池“嗷嗷”地幹嘔起來。
廣勝回頭看看他,想要給他捶捶背,感覺沒勁,搖搖頭走出廁所,頹然倒在了床上。
看來警察們這是開始了……廣勝瞪著空洞的雙眼想道:一定是他們抓住了關凱和他的嘍羅。
廣勝有這個經驗,一般牙口不好的夥計一進公安局的門就開始尿褲子。為了早點兒離開那裏,逮什麼說什麼,竹筒倒豆子一般。倒幹淨了之後,人家就開始找人對證,真正犯事兒的直接就留下吃“二兩半”了。沒事兒的警察也不會讓他消停了,隔三差五提溜你,直到把你折騰成一個空殼,像清水一樣透明才拉倒……他們肯定是交代了我跟關凱接觸過的一些事情,搞不好還說得雲山霧罩,栩栩如生。我扛得住他們提溜嗎?答案是否定的,盡管我個人沒有幹什麼違法的事情,但我牽扯過多少內幕呢?不說,可能嗎?我又不是沒進去過,不抖摟幹淨了你就別想囫圇著出那個門!說?我說什麼,我說我找人殺了黃三?那我就別想回來了……廣勝猛然打了一個冷戰。
朱勝利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後窗那裏,他似乎看見了什麼,猛撲過來:“趕緊走,張屐打車來了。”
廣勝的魂兒猛地回到自己身上,一骨碌爬起來,拽著朱勝利衝出門去。
衝到樓梯口那裏,廣勝猛然站住,挺起胸膛走了回來,這個動作令他看起來很是悲壯。
廣勝默默地盯著鎖眼看了一會兒,很沉穩地把鑰匙伸進鎖眼裏,慢慢轉了兩下。
陽光肆意地在天地之間飄舞著,蒼白而冰冷,如同一把把雪亮的刀子。
“張屐,辛苦你了。”坐在出租車裏,廣勝摸了一把張屐幹瘦的臉,笑道。
“跟我客氣什麼?”張屐從廣勝給他的一千塊錢裏抽出兩張,遞給廣勝。
廣勝又給他推了回去:“拿著,多出來的這二百算我給弟弟的嫖娼費,支援戰鬥在性工作第一線的光棍同誌。”
張屐裝好錢,蔫蔫地笑了一聲。
出租車的音響裏,一個近乎拉屎的聲音在唱歌:
我要從南走到北,
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誰……
“關了關了!”朱勝利吆喝司機關了音響,問張屐,“最近沒找個工作啥的?”
“找了,還是跟著趙玉明幹,幫市政工程處安裝路燈呢……跟藝術不搭邊兒了這次。”
“那也好啊,有活兒幹就成,”廣勝安慰他道,“你沒看見街上多少瞎逛悠的?”
“咱們還是別說這些了……沒事兒我先下車了,我得去工地看看。”
“我們也在忙啊,想去外地找找機會。”廣勝示意司機停車。
“勝哥,保重啊……”張屐猶豫了一下,甩頭下了車。廣勝隱約看到他的眼裏閃動著一絲淚花。
雲升餐館的門緊閉著,李老師站在寒風裏四處打量。不知從哪裏刮來一隻血紅的塑料袋,“骨碌骨碌”從門口滾過。
在餐館門口停下車,廣勝四下打量了一番,除了幾輛偶爾駛過的汽車,街上沒有幾個行人。一個老人縮著脖子佝僂著腰,腦袋一點一點地往前走,越走越小,小小的影子之外,整個世界顯得不是一般的荒涼,不說一般的老謀深算。
廣勝下車,快步上了台階,衝站在門口的李老師打了個招呼:“老師在等買賣?”
“還等買賣呢,這個小破餐館快眼看就要倒閉啦,”李老師愁眉苦臉地往裏讓著廣勝,說話的聲音像哭,“你是知道的,這年頭做點兒小買賣多麼的不容易。前幾天你師母覺得生意不好,在門口支了個攤子賣包子,被城管給砸了……唉!你那個叫老七的兄弟又在這裏等你,不知道他是怎麼了,一進門就硬逼著我出來等著你,還凶神惡煞的,一點兒道理都不講……你說你怎麼就交往了這麼個人呢,沒有素質。”
“別管他,他就那樣,”廣勝拉著李老師的手進了餐館,“老七,出來!”
“你怎麼才來?”老七幽靈一樣從旁邊的一個單間裏閃出來,不滿地說,“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呢。”
“我怕什麼,怕你強奸了我?”廣勝把他推進屋裏,回頭對李老師說,“整點兒好的端上來。”
“還喝呀?不喝了不喝了,”老七衝李老師揮揮手,“你出去,站門口長點兒眼生,有穿警服的趕緊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