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師叫聲“好嘞”,樂嗬嗬地出去了。
李老師剛才的話不假,廣勝上學的時候的確夠調皮的。有一次,廣勝上課的時候故意放了一個很有音樂節奏的屁,尾音拉長,像民族唱法結尾的那聲抒情。同學們哄堂大笑。廣勝正在摸著下巴沾沾自喜,李老師炸雷般吼了一聲:“陳廣勝,你給我站起來!”
廣勝對這聲“站起來”早已習以為常,他很樂意站著,他覺得自己很光榮,看看,你們都坐著,唯獨我站著,多有派頭呀。
正搖頭晃腦地站著,李老師又吼了一聲:“你給我出——去!”
這個“去”字吼得韻味十足,大家以為李老師在學廣勝剛才放屁的聲音,“嘩”地炸了營。
從那以後,凡是李老師的課,廣勝總要先站起來後出去,在走廊上聽李老師抑揚頓挫地朗讀課文。
想到這裏,廣勝忍不住放了一個屁,沒有樂感也不響亮……我老了,廣勝搖搖頭,蔫蔫地想。
出去上廁所的時候,廣勝看見李老師正縮著脖子在給一條臭烘烘的魚開膛,揮汗如雨。
一個用碎磚頭壘成的廁所汙穢不堪。廣勝把頭轉到外麵,解開褲子,這泡尿衝得一堆白花花的蛆七零八落。
菜很快就端上來了,李老師的手藝還真不錯,很合廣勝的口味。
趙玉明好像有什麼心事,一個勁地灌酒,惹得老牛和王彩娥一個勁地勸他悠著點兒。廣勝出去喊了李老師幾次,讓他來喝幾杯,師母秀蓮不讓:“他不能跟著喝酒,喝多了淨出洋相,就讓他在這裏擇菜,他擇菜的技術可好呢,像機器一樣快,頂三個小工使喚呢。”
不到一個小時,趙玉明又喝成了關公臉,神經質地哆嗦一下,拍著桌子問大家:“兄弟們跟我幹得還踏實吧?”
老牛連聲說:“踏實,踏實,踏實得很。趙總實在,你是我們的好領導。”
趙玉明又連幹了三杯,撲拉著滴在胸口的酒漬大聲嚷嚷:“是不是好領導另當別論,但是我趙玉明做事兒堂堂正正!跟別人玩奸耍滑那是常事兒,可是我對自己的手下實在著呢。下一步我準備把這個企業轉讓給在座的某位兄弟,那時候你們就知道幹這個有多麼的不容易啦。”
廣勝覺得他喝多了,用膝蓋碰碰他的腿,笑道:“老趙,喝酒吧,這事兒以後再說。”
趙玉明蜷著舌頭說:“沒有以後啦,哥哥我過幾天就走人,開辟新戰場去。”
“趙哥,你別走,你走了俺害怕……”王彩蛾冷不丁插了一句。
“裝什麼清純?怕就給我滾蛋!”趙玉明瞪了她一眼。
“趙哥,反正我要跟你走,你到那兒我到那兒,永不分離。”王彩蛾這話說得有點死皮賴臉。
趙玉明瞥了王彩蛾一眼,衝廣勝一伸舌頭:“你聽見她在朗誦什麼了吧?嗬,還永不分離呢,”曖昧地一笑,把腦袋慢慢湊近王彩蛾,放低了聲音,“實話告訴你吧王小姐,我就是離婚了,也不會要你的,因為你跟我不在一個頻道上,我是在玩你呢。”
“我不管,反正我要跟著你,哪怕是當牛做馬。”王彩蛾很有性格,話說得毫不含糊。
朱勝利撇了一下嘴巴:“娘的,這叫什麼事兒?傻子二百五還帶‘膘子’的。”
“這話很對!王彩娥不但傻,還他媽賤,”趙玉明低著頭笑了一氣,拍拍桌子說,“我給你們講個笑話啊,聽著,有個村姑去集市上賣雞蛋,半路上被幾個歹徒強暴了,歹徒們過了癮,拍拍屁股走了。那個村姑爬起來,顧不得提上褲子就去檢查她的雞蛋,完了捂著胸口長籲了一口氣:‘俺的娘哎,我還以為他們要搶我的雞蛋呢。’還摸著褲襠念叨,‘這才多大點事兒?’哈哈,王小姐就像這個賣雞蛋的。”
王彩蛾懵懂地看著笑做一團的大夥,一臉茫然:“什麼意思?沒拿她的雞蛋?沒拿就好,還笑呢,不懂得過日子。”
這話讓大夥兒聽得麵麵相覷,廣勝甚至懷疑王彩娥是不是在故意裝傻。
李老師進來的時候,多少有些醉意,扶著趙玉明的肩頭問:“趙總啊,你看能不能把我這點兒帳給結了?”
趙玉明翻了一下眼皮:“連這次一共欠了你多少?”
李老師的眼睛亮了一下:“不多不多,一千六,零頭就算了……趙總,我這個小店兒真的轉不動了。”
趙玉明把腦袋一別:“我不會瞎了你的錢的!嘿嘿,轉不動!像汽車輪子……以後我叫你老轉得了。”
李老師苦笑不得:“叫什麼都可以啊,隻要你經常來照顧我的買賣就行。”
看著“老轉”無奈又獻媚的臉,廣勝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
牆上一麵髒兮兮的鏡子,照著廣勝泛著青光的臉,像一隻生了鏽的秤砣。
瞪著“秤砣”上兩隻空洞無光的眼睛,廣勝不停地問自己,這就是我在監獄時曾經熱切盼望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