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李文,走在回家的路上,老杜紅著眼圈兒對廣勝說:“活著實在太難了,我要出趟遠門。”
廣勝懷疑他說的這個“出趟遠門”是要自殺,在心裏哼了一聲,活夠了你就去死吧,你比我有錢,死了把錢留給社會。
也許老杜真的要自殺?廣勝打了一個激靈,抽空我得去安慰一下他,他是一個好人。
車駛過鬧市的時候,廣勝無意間瞥見老七穿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雄赳赳地跟在常青後麵,像一位職業保鏢。
趙玉明用胳膊肘捅捅廣勝,訕笑道:“看看那不是你七弟弟?很氣派嘛。”廣勝沒有說話,心裏酸溜溜的。
莫名地,廣勝有點兒想玲子了,在車上對趙玉明說:“我朋友開了一家飯店,咱們不如去她那裏,咱們窮,熟人還照顧。”
趙玉明乜著廣勝,幹笑了兩聲:“應該這樣啊,毛主席教導我們,艱苦樸素,勤儉節約,這是革命的優良傳統,這樣很不錯。本來咱們應該去個好點兒的地方,這陣子緊張,湊合湊合吧咱就……廣勝,你朋友是不是就是小吃店裏的那個老板娘?你不會是看上她了吧。”
廣勝點點頭,胡亂敷衍道:“對,對……有點兒看上她了,老板娘挺性感的。”
趙玉明哈哈大笑:“好,真漢子!”
在迎春小吃部門口停下車,廣勝下來咋呼了一聲:“玲子——上酸菜啦!”
玲子穿著一身不知道是哪裏的工作服,擦著手出來了:“你來的不是時候,我把店盤出去了。”
“怎麼回事兒?”廣勝抬頭看著已經拆除了的門頭,心裏有些失落,“幹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就不幹了?”
“好什麼?”玲子紅了臉,“連房租都掙不出來呢……大春又需要照顧,還是不幹了吧。”
“大春還沒好利索?”一股強烈的憐憫似乎要從廣勝的嗓子眼裏跳出來,“他不是沒什麼大事兒嗎?”
玲子低下頭,說出來的話煙一般飄緲:“越發厲害了,撞人的司機也找不著了,沒有錢就沒辦法治病。大春這陣子下不來床了。”
廣勝歎了一口氣:“唉,人呐……這樣吧,你給我你家裏的電話號碼,抽空我去看看大春,也許我能幫他想想辦法。你要去幹什麼,工作?”
玲子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地說:“先回家呆著,以後的事情還不知道呢。”
廣勝想了一陣,伸出手來摸著玲子的肩膀,輕聲說:“這樣吧,我給你聯係個活兒,送報紙怎麼樣?”
“那就謝謝勝哥了,”玲子往後閃了閃,把廣勝的手從肩膀上滑下來,“我這就給你寫電話號碼去。”
趙玉明按了按汽車喇叭,探出頭來衝廣勝招手。
廣勝走過去對趙玉明笑道:“再等會兒,你沒看見我正在‘掛’她嘛。”
趙玉明哧了一下鼻子:“謔,哥們兒你可真夠可以的。你來不及了咋的?那個女人長了個什麼樣兒?哭喪著豬肚子臉,像誰欠了她二兩掛麵;你看她那腰身,水桶不換;你再看她那屁股,大象不換!這樣的女人,就是光著屁股圍著我轉三圈,咱這家什兒也不帶硬的。”
廣勝訕訕地瞟了一眼王彩蛾,衝趙玉明笑道:“就是就是,你的馬子好,又漂亮又性感。”
朱勝利不明白什麼意思,嘬一下嘴,接口道:“廣勝懂藝術,人家玲子性感,比小王強。”
王彩蛾衝朱勝利發射一串白眼,嚶嚀一聲將油膩膩的腦袋靠到了趙玉明的肩膀上。
玲子給廣勝送電話號碼的時候,順手拎著一袋垃圾扔到垃圾箱裏了。
廣勝把電話號碼夾在電話本裏,右手很自然地搭上了玲子的肩膀:“玲子,好好過日子,人生就這樣。”
玲子閃到一旁,怔怔地盯著廣勝,眼睛裏有淚花在閃爍。
“趙總來了?歡迎歡迎,熱烈歡迎!”雲升餐館門口,一個猴子長相的中年人用圍裙擦著手,衝趙玉明呲牙。
“哈哈,李老板,生意興隆啊。”趙玉明反手關了車門,雄赳赳地走上台階。
“呦,陳廣勝!”猴子上前一步,緊緊抓住了廣勝的手,“你還認識我嗎?”
廣勝仔細打量了猴子一會兒,猛地往後一退:“哈,李老師!”
猴子拉著廣勝就往屋裏走:“你小子啊,幹了這麼好的工作也不來支持你老師。秀蓮,秀蓮!看看是誰來了?”
一個身材臃腫的女人應聲從廚房裏鑽了出來:“哎喲,這不是廣勝嗎?快來快來,你怎麼舍得到俺這裏來?”
兩口子的熱情,讓廣勝一時感覺不大適應,傻笑著進到一間髒兮兮的屋子裏。
“廣勝,當年你可是咱們班最調皮的孩子,”李老師按廣勝坐下,自己站在一旁,“嘖嘖”地咂著嘴巴,“我早就說過,調皮歸調皮,調皮的孩子大了有出息,你看現在社會上的那些有錢人,那個不是調皮孩子出身的?讓我說對了吧,廣勝上了大學,還當官兒了。”
廣勝記得,這是他中學時的語文老師,搖搖手說:“沒有啊,我在給趙總打工呢。李老師,你不教學了?”
李老師幹笑一聲,話說得氣宇軒昂:“教學?那是人幹的活兒嗎?文革的時候叫臭老九呢,哈哈哈,幹那個沒意思,商品社會就是要體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我下海了。”“就這麼個小破餐館兒也叫下海?”趙玉明插了一句。李老師的臉一紅:“趙總真能笑話人……我這不是一步步來嘛。吃點兒什麼?還是原來那樣?”趙玉明衝天噴了一口煙:“老李真是瞧不起人,你沒看見今天廣勝來了嗎?菜,十個,酒,沒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