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的眉頭皺成了一頭大蒜,話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這是一個標準的無賴。”
既然來了,廣勝也不好攆人家,誰知道那天這小子喝著喝著就來毛病了,吹噓道:“小廣哥,你現在不行了,街麵兒上沒有幾個人認識你啦,現在的孩子都玩槍炮手雷什麼的,趕緊收山還來得及。”這話廣勝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他說得很對呀,自古英雄出少年,一代新人換舊人嘛,還敬了他一杯。這小子後來竟然刹不住車了:“現在咱們這一帶也就是我說話還管用,我手下三千多個弟兄,個個賽過張飛趙子龍……”
話還沒說利索,黃三就在醫院裏躺著了,是被蝴蝶的一個兄弟拖出去砸的,後來聽說肝破了。
“哈,這不是名鎮江湖的黃三哥嘛,請坐。”廣勝招招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黃三把身子從門框上彈起來,“咣”地打了一個臭氣熏天的酒嗝:“勝哥現在架子大了,喝酒也不叫上兄弟。”
朱勝利用胳膊肘捅了捅廣勝,悄聲問:“這夥計是誰呀?”
“我是誰這個問題在你的眼裏很重要是嗎?媽的,說出來嚇死你個驢操的,”黃三螃蟹似的晃過來,把酒杯往桌子上一墩,血紅的眼睛瞪著朱勝利,一臉鄙夷,“孫子,你不就是傻逼青年胡裏幹嗎?我黃三不敢跟勝哥怎麼著,砸個小小的你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那是那是,沒有問題,”朱勝利往旁邊挪了挪椅子,訕笑道,“我本來就是個挨砸的貨色。”
“操你奶奶的,知道自己是個什麼貨色就行。”黃三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廣勝的對麵。
這小子怎麼說話呢?廣勝斜眼看著黃三,你這麼跟朱勝利說話,眼裏還有我陳廣勝嘛。
廣勝的怒火從小腹那裏慢慢地往上升:“怎麼,三哥不大高興?”
黃三朝房頂拋了個飛眼,爛泥一樣半躺在坐位上,伸長胳膊來夠他的酒杯,廣勝伸手把酒杯給他往前推了推。
黃三說聲“謝謝”,單手把那半杯啤酒舉過了頭頂:“勝哥,兄弟我敬你一杯,祝哥哥健康長壽,萬事如意!”
看著他喝了,廣勝沒有動彈,歪歪頭示意貓眼姑娘給黃三倒酒。
貓眼姑娘好像不太願意伺候他,“哼”地一聲把臉轉向了一邊,後腦勺跟一隻糞筐似的。
黃三覺察到自己在這裏不太受歡迎,訕訕地別一下腦袋,伸手來拉貓眼姑娘。貓眼姑娘仿佛練過迷蹤拳,一閃身隱到了廣勝的身後,嘴裏高唱拳譜——“捏!捏!捏捏捏!”黃三一愣,一個馬趴撲在朱勝利的腳下,褲襠“嘩”地裂了一個大口子。
廣勝用腳勾勾他的屁股,笑道:“三哥,你這是幹什麼?怎麼給老胡下跪?多此一禮嘛。”
黃三起立的動作異常迅速,揪著褲襠解嘲道:“喝多了喝多了,讓洋鬼子給耍了。”
貓眼姑娘站在廣勝的背後還在高唱拳譜:“捏捏捏,胡裏幹!”
朱勝利看著黃三紅一陣白一陣的臉,大加讚賞:“哈拉少,杜拉克(酒瘋子)胡裏幹。”
黃三興致勃勃地問廣勝:“這個女鬼子又嘟囔了些什麼?說我還是說傻逼青年?”
廣勝笑了笑:“沒什麼,她說她要出去拉泡屎。”瞪著貓眼姑娘,一指門口,示意讓她出去。
黃三“哦”了一聲,大度地揮揮手:“去吧去吧,拉泡破屎還請示什麼。”
貓眼姑娘輕蔑地掃了黃三一眼,一把摟過廣勝的脖子,“啵”地親一口,扭著鋼精鍋一樣結實的屁股出去了。
廣勝拿過餐巾擦了擦臉:“黃三,喝酒自己倒啊。”
黃三給自己倒上酒,把身子靠到桌子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廣勝:“剛才不給麵子是吧?黃三敬的酒不是酒啊。”
廣勝搖搖頭,咕咚一口把自己的酒喝了,倒搖著酒杯說:“這樣可以了吧?”
朱勝利悻悻掃了黃三一眼,嘬嘬牙花子,起身出去了。
黃三一仰脖子又幹了一杯:“夠意思!勝哥,喝你點兒酒你不會介意吧?”
廣勝有一種吞了蒼蠅的感覺,誰不介意?我的酒不花錢嗎?白喝你也得給個好態度吧?想出手砸他一酒瓶子又忍了下來,拉倒吧,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要做個文明人,我要過正常人的生活……不過,這小子以前見了我畢恭畢敬的,今天這是怎麼了?吃了豹子膽還是喝了張飛尿?哦,也許是他喝醉了才這樣的,隨他去吧。廣勝不再搭理他,獨自點上一根煙,歪起腦袋欣賞牆上的油畫。
“哎,你怎麼不說話了,瞧不起兄弟是不是?”黃三的舌頭打著卷兒,不依不饒。
“話別那麼多。你喝你的,”廣勝沒有回頭,“不夠的話就出去跟小姐要。”
“不喝了!有件事兒我得問問你,”黃三瞪眼盯著廣勝,冷冷地說,“我‘趕車’(掏包)的幾個弟兄讓金林給抓了,是不是你告的密?”
“黃三,你喝多了是吧?”廣勝轉過頭來迎著他的目光,緊緊盯著他,這小子越來越放肆了。
“好好,算我喝多了。我知道你想走正道兒,可你也別踩著弟兄們的肩膀走是不是?嗨,別瞪眼啊,我害怕。”
“喝你的酒吧……”廣勝搖搖頭,不再搭理他了。
“勝哥知道蝴蝶這個人是吧?估計你也不知道,人家是誰,你是誰……”停了一陣,黃三憋不住了,話說得鏗鏘有力,“蝴蝶現在是咱們這個城市最牛的人,黑道老大!我想,凡是混過社會的都知道他。他比你牛多了吧?一樣,在我黃三的麵前不好使。知道當年我跟我二哥是怎麼折騰他的吧……”突然打住,神色詭秘地瞅了廣勝兩眼,“那時候你在監獄裏趴著,這件事情你不知道。盡管他的人把我哥哥打死了,可是我沒少折騰他們,這個我不想說,說了你也不相信……總之,現在他見了我也得給我麵子,兄弟我已經今非昔比了,”話鋒一轉,口氣突然有些盛氣淩人,“實話告訴你,我現在在凱子那裏上班,凱子對待我跟對待親弟弟似的,甚至連常青都得聽我的。還有,凱子說了,以後你別到這裏來玩兒啦。”這話讓廣勝一頭霧水:“你什麼意思?”黃三又仰起脖子灌了一杯:“意思就是,你現在是個傻逼了……”朱勝利回來的時候,廣勝正翹著二郎腿,悠閑地轉著眼前的一隻杯子,笑容似有若無地掛在臉上。
黃三滿臉鮮血地跪在對麵的一個牆角,雞啄米似的磕頭:“勝哥,我不敢了,求求你放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