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匆匆趕來的時候,廣勝正歪躺在花壇沿上,似乎是睡著了。
老胡推推廣勝,黃著臉說:“剛才我看見幾個混子在打架,大刀片子都用上了,滿地都是血,跟他媽到了舊社會上海灘似的!”
廣勝站起來伸個懶腰,摟著老胡的肩膀往外走:“愛怎麼打就怎麼打去吧,跟咱哥們兒沒有關係。”
老胡衝他翻了一個白眼:“誰說跟你有關係了……廣勝,我怎麼看見那裏麵有幾個以前跟著你玩的小子呢?”
廣勝嗯嗯著,招手打車:“我把他們全‘休’了。昨天有個小子還想給我當跟班的,讓我給踹了一腳。哈,老子‘從良’啦。”
褲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廣勝摸出手機,老七在裏麵嘿嘿:“勝哥,剛才我去派出所辦事兒,看見健平了。”
健平被警察抓了?廣勝吃了一驚:“不會吧,他做不了大事的。”
老七一驚一乍地說:“這事兒還小?丟包,讓人家撿起來,然後他再騙人家說要平分……算了,這事兒你是知道的。我看見他一身泥,蹲在門口……”廣勝搖搖手不讓他說了,讓老胡在那兒等著,搖晃著往派出所的方向走。心中念叨,我得想辦法保他出來,那不是個壞孩子。
在路上站了一會兒,出租車一輛一輛匆匆而過,總也攔不住,廣勝等不及了,撒腿就跑,眼前全是雨霧。
小的時候,廣勝經常在這樣的天氣裏一個人在大街上遊蕩,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到哪裏去。有一年,廣勝在外麵跑餓了,央求爺爺帶他去飯店吃有著橙黃色嘎渣的爐包。那天也下著這樣的雨。廣勝被爺爺老樹根似的手拖拉著,一路小跑往飯店的方向趕。路上的毛毛雨越走越厚,爺爺的禿頭上結了毛茸茸的一層露水。爺爺在飯店門口一塊雨淋不到的地方蹲下了,他把廣勝橫在他的膝蓋上,指著裏麵騰騰的霧氣說,吃吧孩子,別吃多了,最多十個啊……廣勝躺在廣勝爺爺的膝蓋上,吞著口水想象自己坐在裏麵吃那些橙黃色泛著油光的爐包。後來廣勝跑開了,丟下爺爺,一個人跑。廣勝跑到海邊的那條鹽溝邊,蹲在那裏看水裏的小魚和小蝦。雨下大了,雨點砸在鹽溝裏,發出“噗噗”的聲音,一個一個小泡兒在水麵上冒。當雨大得聽不見那些噗噗聲,也看不清那些泡兒的時候,廣勝沿著鹽溝邊,數著腳步往家走,最後在別人家的門口抱著膝蓋睡著了……小時候的廣勝很羸弱,經常走著走著就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麼地方,最後隻好問著路回家。
廣勝走到派出所門口的時候,雨下大了,風掃起雨線,飛刀似的到處亂甩。
在門口穩定了一下情緒,廣勝邁步走了進去。
一個身材高大,腋下夾著一隻公文包的警察攔住了廣勝,廣勝猛一抬頭——金林!
金林冷冷地盯著廣勝看了一會兒,伸出一根指頭戳廣勝的胸口:“我很不希望在這樣的單位看到你。”
廣勝想笑,可是笑不出來,低著頭囁嚅:“我是來看看健平的,聽說你們抓了他……你們沒抓錯人吧?他很老實的。”
金林抽回手,眉頭皺得像一座小山:“老實人我們是不會抓的。”
廣勝吸一口氣,絮絮叨叨地跟金林解釋健平做的那些事兒,說健平是因為自己的母親生病,沒錢住院,情急之下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強調他是一時糊塗,這才犯的錯,希望金林能夠給他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金林等他把話說完,沉聲道:“無論什麼理由,做了違法的事情都要受到法律的製裁。他已經不在這裏了,去了拘留所,不多,治安拘留三天。”說完,盯著廣勝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希望你以後不要過多地接觸這些目無法紀的人,你有過一段不光彩的曆史,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轍。其實你已經有了振作起來的勇氣,關鍵是看你能否真正做到與以前的道路徹底決裂!不要自暴自棄,要相信政府,相信前方的道路是光明的……”緩一口氣,繼續說,“現在我們正在調查關凱和常青的一些違法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去接觸他們,這樣對你今後的生活很不利。如果你掌握他們的一些事情,也可以跟我彙報……”
廣勝的胸口忽然就堵得厲害,像是吞了無數隻蒼蠅:“我很長時間不跟他們接觸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金林從廣勝的臉上移開了目光:“我相信你。聽好了,這幾天就去海岸廣告公司上班,沉下心來,好好做人。”
廣勝還想替健平求情,一想,健平已經去了拘留所,沒轍了,轉身往外走:“明天我就去報到。”
金林在後麵大聲喊:“廣勝,記住這一點,浪子回頭金不換!路是自己走出來的,要相信政府,相信你自己!”
重新回到老胡站立的地方,廣勝跑得大汗淋漓,就像剛從澡堂裏出來似的。
俄羅斯大酒店離這裏很近,三分鍾就到了。下車前,廣勝吐一口氣,衝老胡眨巴了兩下眼:“這邊可以享受異國情調。”
老胡捏著嗓子嘿嘿:“我知道,我知道……全他媽貓眼兒,真來勁。”
下車,廣勝捏一下拳頭,搖晃過馬路,大大咧咧地衝站在酒店門口的一位俄羅斯小姐嚷了一嗓子:“哈拉少!”
長著一對貓眼的小姐笑眯眯地拉開了酒店的玻璃門。貓眼小姐的屁股露了一大半,肉色雪白。
老胡跟上來,反手捏了一把小姐硬邦邦的屁股:“娜達莎,克拉西為,傑我斯嘎。”
“胡裏幹,胡裏幹!”娜達莎雙手叉腰,衝老胡使勁地瞪眼。
“哈哈,你惹上國際官司了。”廣勝扭頭朝老胡撇了一下嘴巴。
“不管她,老毛子就這樣,”老胡伸手摘下廣勝的墨鏡,一怔,“呦,熊貓!又掛彩了這是?”
廣勝劈手奪回了墨鏡:“這事兒你少聲張……哥哥讓一個孩子給砸了,晦氣。”
老胡衝吧台上的一個胖子打了個響指,轉身問:“誰這麼大膽,活夠了?”
廣勝踢了他的屁股一腳:“打聽那麼多幹什麼?這事兒已經辦好了。”
“你沒有辦不好的事情,”老胡哼道,“天塌下來你也會說沒事兒的。”老胡本名叫朱勝利,是廣勝以前的同事,廣勝蹲監獄的時候他回了東北老家,在黑河那兒搞邊貿,錢沒掙到幾個,反倒差點兒賠了個傾家蕩產。回來以後整天嘟囔老天殺人不眨眼,一時間很是潦倒。廣勝喜歡他整天暈暈忽忽仿佛看破紅塵的樣子,沒事兒老是找他喝酒。喝多了以後,朱勝利就跟他吹噓俄羅斯娘們兒的腰下蠻力,吹得廣勝一愣一愣的。他說話時,使用頻率最多的一個詞就是“胡裏幹”,即流氓的意思。廣勝毫不客氣,直接把這個很男性的詞送給他當了外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