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六駿蹤跡(1 / 2)

折戟沉沙鐵未銷。

自將磨洗認前朝。

—杜牧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天國之君常常是厲害的。在帝王的序列裏,他們是最亮的星辰。

公元六世紀末,延宕千餘歲的封建製度在中國孕育成熟。天賜盛世,降其英才,是李世民這位具有“龍鳳之姿”的人物將空前繁榮的“黃金時代”推向了富麗堂皇的最高潮。

懷著敬慕的心情,我們來到了渾厚坦蕩的渭北高原。朝北眺望,青巒環護之中,有一峰孤聳回絕,昂然崛起,泔水流其前,涇水繞其後,山脈水係命意不俗,這便是李世民狩獵時為自己擇定的墓地:昭陵。“因山為陵”,方圓三十萬畝,形成東方最大的王者陵寢。一千三百多年的風風雨雨掠了過去,仿佛海潮退跌了似的,眼下是斜陽帶雁,夕霞如焚,碑殘石裂,繁華消歇,隻剩下默仰晴空的九山峰巒了。登峰縱目,眼前一亮,我忽然驚異南畔還殘留著零零落落的陪葬的功臣墳墓(傳說一百六七十座)。臣墓矮伏而王陵巍然,尊卑有位,錯落分布,仿佛臣僚們仍然羅拜在唐王膝下。

草創天下,戎馬倥傯,李世民與將佐臣僚們出生入死,戮力共進;下世以後,依然是榮辱與共,不昧初衷。“義深舟楫”的珍重情誼能在一代君臣之間一以貫之,這在漫長、黑暗、以背叛濫殺為常規的封建史上是難能可貴的一頁。望著眼前依然保持著儀衛之製的一片墓陵,我正為“庶敦追遠之義,以申罔極之懷”的君臣之暗自歎息,陪遊的友人忽然說道:“唐王寢宮旁以前鐫立過六匹戰馬的青石浮雕,這就是馳名中外的‘昭陵六駿’。”

和平歲月裏,馬在坦蕩田野上是勤奮的化身,躍進戰爭的煙塵,它則純然是勇士的形象。“唐家創業掃群雄,馬上得之為太宗”,“昭陵六駿”仿佛是隋朝末年黃河流域一連串決定性戰役的真實投影,是四方豪俊叱吒嘯進中形成的另一幅風雲畫圖。

唐軍初取關中,薛仁杲父子迅速進據隴右,覬覦長安。初戰,唐軍失利。六一八年冬,雙方重新結陣。李世民避其銳氣。兩月不出,直待其糧殆盡而狂躁如狼時,才以少許兵卒誘之於淺水原,親率勁誘從後突襲,薛軍崩潰,四散如流。李世民不容這些隴外驍悍之徒作絲毫喘息,不聽舅父竇軌的陰攔,催動四蹄蘸雪的“白蹄烏”,銜尾進擊,窮追三百餘裏。石刻白蹄烏怒目騰空,鬃鬣迎風,空曠的黃土高原上仿佛閃爍著四蹄交遞所拉開的一道道雪練,蹄擊大地,響動著雨點似的鼓聲。李世民題贈的讚語是:“倚天長劍,追風駿足,聳轡平隴,回鞍定蜀。”

趁著西線有戰爭,晉南的劉武周迫脅關中。李世民揮戈東進,趨龍門,渡黃河,在鼠雀穀與劉軍連打八場硬仗,膾炙人口的秦瓊、敬德大戰美良川的故事,就產生在這裏。李世民二日不食,三日不解甲,跨著黃裏沁白的“特勒驃”,殺得劉軍失魂落魄,向北逃竄。

李世民清楚,河南、河北的王世充、竇建德才是最狠最辣的兩大敵手。六二一年,與王世充會戰北邙山。彼此剛剛列陣對峙,一道紫色的閃電掣動數十精騎直透敵營,王世充愣怔過來,才發覺一匹純紫色的馬背上伏的正是李世民。滿營驚駭,戈矛四合,慌忙圍追堵截。李世民神威抖擻,揮刃酣戰,坐騎突然中箭,哀嘶晃搖,危急萬狀;大將軍丘行恭飛騎衝陣,把自己的坐騎讓給李世民,他一手挽住紫馬,一手揮刃和李世民一起巨躍大呼,砍開一條血路突陣而出。這紫馬就是“颯露紫”。李世民讚它是“紫燕超躍,骨騰神駿,氣三川,威淩八陣”。六駿雕刻裏唯附一人,仿丘行恭拔箭狀,顫抖的紫馬以頭相偎,濕眸沉沉。箭鏃拔出,馬也就“噗”地跌倒在塵埃之中。

鏖兵八個月,王世充不支,竇建德忙率十萬大軍奔赴救援。李世民臨機轉戈,圍洛打援,派驍將搶占虎牢關,生擒了竇建德。王世充無望,隻好投降。一戰而克二敵,勝則勝矣,不幸又倒下“青騅”、“什伐赤”兩匹匹騎。“青騅”是前體一箭後體四箭,“什伐赤”是臀插五箭,馬往前突,迎飛的利鏃斜紮體後,顯示著馬馳的神速與爭鬥的慘烈。

末後對竇建之故將劉黑闥的戰事,使李世民十分棘手。這次戰爭中喪失了黃皮黑嘴、身布連環旋毛的“拳毛”,一馬身帶九箭,其筋力的堅韌不言自明。“月精按轡,天馬行空,弧矢載,氛埃廓清”。李世民盛讚駿馬以它的生命集攏住飛蝗式的箭鏃,天地間自然就清平了,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