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不到一絲光亮,但我能意識到自己是躺在稀泥裏的,也許正是下麵鬆軟的稀泥和地下滲出的少量水起到了緩衝作用,使得我沒有被摔死。真是萬幸,謝天謝地,我還活著。感謝玉皇大帝、如來佛祖、太上老君,所有我能想到的諸神,統統感謝你們庇佑。也許是我在這個天坑裏呆了很久了,嗓子幹渴冒煙。我努力扭動脖子歪過頭去,嚐試喝口泥水。廢了很大勁,終於喝到了,這水雖然渾濁,但除了泥土味外,並沒有其他的雜味。說也奇怪,喝了這泥水後,頓覺渾身舒爽了許多。似乎渾身上下筋脈暢通,渾身的痛苦感也有所緩解了。
又過了不知多久,我掙紮著調動起四肢,由仰躺變成狗爬的姿勢,我嚐試著在井底爬行。雖然每個關節的活動都會帶來一陣鑽心的劇痛,但我可以像小狗一樣完成爬行動作,搖搖頭,擺擺尾,抬起一條後腿……
爬行中,我摸到了自己的登山包,從包裏拿出手電照明。燈光亮起,我發現這是一個直徑有兩米左右的深井,向上照射並不能見頂,也許井口被雜草封住了,或者這個井原本就是曲折迂回,而非直上直下的。井壁底部結滿了厚厚一層青苔,摸上去涼絲絲,無比的光滑。左右尋找,根本就沒有可以攀附之物。突然想起頭些年,有個喜愛戶外登山的初中物理老師,也是因為爬野山失蹤了。動用了很大的物力財力去搜尋,過程中尋到一個天坑,搜救隊係好繩索攀爬下去,卻發現井底有很多骨骼,疑似人類和動物的。最後經過dna比對,發現骨骼遺骸並非來自現代人。
想到這,我的周身上下發涼,頭皮發麻,莫非我就困死在這個井底了,這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作為井底之蛙,我會慢慢餓死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然後腐爛掉,隻剩骨頭渣……死亡的恐懼折磨著我,這麼死去真是太悲催了,太痛苦了,太有失人道了。手電筒暫時還能射出光束,可我知道,它堅持不了多久,黑暗的來臨隻是時間問題。
想到這,我開始上躥下跳,井底四壁生滿光滑的苔蘚,抓下青苔,卻又是光滑的石壁。我氣喘籲籲的蹦跳著,就像一隻在甕裏蟋蟀,每次彈跳過後又被拉回了原地。指甲縫裏塞滿了青苔,指甲似乎要斷裂,疼痛難忍。大聲的哀嚎,回應的隻是回音。最後終於沒有了體力,癱坐在稀泥上,背靠著井壁,一絲冰涼以脊椎骨作為導體,貫穿全身。我耷拉著眼皮,心想這也無礙了。看著手電筒的光束沒有之前那麼強了,並能感覺到光束正在被黑暗一點點的蠶食。沒有了光,我會在黑暗中等待死神的來臨,等待我的終點一步步逼近。
為了省電,為了光能和我相伴的久一點,我關掉了手電筒。閉上雙目,在黑暗中回憶剛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我和我的幾個同學幸運的被首鋼第二煉鋼廠錄取了(最後發現隻有我才可稱得上是幸運的),成為一個煉鋼工人,是我夢寐以求的,在我眼裏這不是一個鐵飯碗那麼簡單,這囊括了我的理想和父母多年的期盼。
盡管管人事的人按照三六九等的原則,將我這個沒有背景的小子安排到了煉鋼一線,但我一點都沒有後悔。在煉鋼一線奮鬥的這些年,我懂得了隱忍,懂得了承受痛苦,懂得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煉鋼車間熾熱的轉爐猶如太上老君的煉丹爐,煉就了我的一雙能夠看清世態炎涼的火眼金睛。我如同鳳凰涅槃一樣,在迸濺著鋼花的熾熱鋼水中振翅而起。我由一名指車工幹到測溫工,由測溫工幹到二助手,由二助手幹到一助手,最後幹到了副班長。每次從煉鋼廠房裏鑽出來都會如同挖煤工一般,滿臉黑垢,隻有眼白格外明顯。有時會碰到和我一起進廠的同學,人家憑借有背景,進廠就是管理崗的身份了,整日在二煉鋼的小白樓裏,吹著空調,聊著qq,拿著高薪。見到老同學我會感到很不自在,尤其是頭頂著安全帽,身穿著被汗堿浸透硬邦邦的工作服,渾身散發著臭汗味。他會老遠挖苦我,說:看哪,你的小臉都讓鋼水給烤白了。我客氣的回之一笑,迅速朝澡堂子奔去。
奧運會後,首鋼就一步步進行著搬遷調整了。願意去的可以去遷安、曹妃甸。歲數大不願意出遠門的可以買斷,得一筆錢回家等死。像我這樣年頭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或者留下來看墩(護廠安保員),或者就滾蛋回家,鐵飯碗也成了流年逝水了。
其實這些我都不在乎,這個世界上我最在乎的就是我的母親,她一輩子務農,老實本分的經營著這個家。最後老了,沒掙得養老錢,卻掙得一身養老病。一條腿已經因為早年的勞作,變成了弓形,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想起母親那一瘸一拐的身姿來,我就感到痛楚,責備自己的無能。如今身陷囹圄,兒子不能忠孝兩全了,想到此,我潸然淚下……
每隔一會我會打開手電亮一會,以驅逐黑暗帶來的恐懼。光亮在一次次的減弱,我知道這隻是時間的問題。第一次發現光竟是這麼的可貴,這麼的讓我充滿安全感。我想,應該是光創造了生命的形態,讓萬物得以繁衍生息,指引著我們向前。可此刻,我卻要失去它的指引,黑暗將要把我擄去,押向無底的深淵,我在等待著黑暗的審判。四周似乎有無數雙銳利的眼睛在盯緊我,這些眼睛下麵長著天車鐵鉤一樣的嘴,它們披著黑色的羽毛,可頭部卻是光禿的,有耷拉下來的肉垂。它們是黑暗的使者,是來結果我的,似乎隻等那微弱的光熄滅,它們便會得到命令一樣,一擁而上,將我分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