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9)(1 / 2)

富和終於說話了。富和說話前,伸手拿過我的筷子,左右開工,把我們吃了沒幾口的糖醋魚翻了過來。以前糖醋魚的尾梢被壓在下麵,整個尾巴打成了卷,一翻過魚身,尾巴便高翹了起來,盤子上像停了一輛直升飛機。富和全力以赴翻弄魚的時候,把一滴油膩的糖醋濺到了我的臉上,使我抬手將它抹去的瞬間不得不匆忙中開一個關於郗香桃的小差。周六下午離校的時候,郗香桃悄悄告訴我,哎,有個好事,你去不去?我說好事還能不去,去啊,快說說啥好事。郗香桃說有人捎信給她,她弟弟病了,爹娘陪著弟弟住院去了,今晚叫她一個人在家看家,要是害怕就找個做伴的,石紅杏也行,秦甜棗也行。我說幹脆我去跟你做伴算了。郗香桃就笑,問我不回家家裏問起來怎麼辦。我說這個還不好辦,叫人捎個信就說我上俺二姨家去了。郗香桃笑裏有點膽怯,說這事要是叫她爹娘知道,還不得扒了她的皮啊。

現在想來,那時我對郗香桃關心得實在不到家,當時我應該猶豫一下,考慮考慮萬一郗香桃爹娘知道了要扒她的皮怎麼辦。那晚郗香桃親自做菜,做的是韭菜炒雞蛋。韭菜是我和郗香桃一塊擇的,雞蛋我們一人磕了一個,然後輪流把摻在一起的韭菜和雞蛋攪勻。擇韭菜的時候,我說,其實是好事也不是好事。郗香桃問為啥。我說,你弟弟生病可不是好事啊。郗香桃滿不在乎,說她弟弟就是個肚子疼,肯定是亂吃東西招了蟲子,把蟲子打下來就好了,她爹她娘向小子不向閨女,要是她這樣,爹娘肯定不和她上醫院,從李玉澤家買幾個糖窩窩吃就行了。我很同情郗香桃,說咱以後有了孩子,向閨女不向小子。郗香桃不同意,說閨女小子都得向,不都是咱自家的孩子啊。把攪勻的韭菜和雞蛋往鍋裏倒的時候,郗香桃哎呀了一聲,我驚慌地看她,她把手裏的鏟子塞給我,拿手在臉頰上摸弄著,說油珠子濺到她臉上了,催我趕快把鍋裏的韭菜雞蛋翻過來,別炒糊了。

郗香桃的臉頰被油珠子燙出個紅疙瘩,第二天我從她家戀戀不舍地離開時,她臉上的小疙瘩還有些紅。那晚我和郗香桃做了10次,有過之前的幾次磕磕絆絆,那晚我們卻一下子輕車熟路了。本來完全會有11次的,為了心裏懷有神秘情感的那個數字,我努力做了讓步。郗香桃也說不行了,不行了,都不得勁開了。那晚是我和郗香桃戀愛以來說話最多的一次相守。她說我聽,我說她聽,她所說的我都喜歡聽,我所說的她也聽得津津有味,我們聽著說著,聽不見說不出的時候,就是一次了。我曾不止一次地有過一個假想,如果有一天知道我要死了,臨死前我一定要集中所有的精力聚精會神地製造一個夢,讓生命在我對我和郗香桃的那個晚上的重溫中幸福地結束。現在想來,那個與這個世界匆忙擦肩而過的孩子一定是我和郗香桃那晚創造的,那麼美好的夜晚怎麼會不為我們留下點什麼呢,盡管那個孩子成了埋在我們心底的痛。

喝下幾杯酒,我對富和稱呼起老富來。富和不高興了,說,付唱,以後別老富老富地叫我了,我不就是比你大一歲半啊,老富老富的,聽起來跟七老八十的一樣,說起來,咱都才三十出頭,別老氣橫秋的,得活出點朝氣。我疑惑地看著他,說老富,不就是一個稱呼啊,叫你老富你就老了,別說現在,念書的時候班上人也有叫你老富的,你不是也沒反對啊。富和皺起臉,說你看看你看看,不叫你叫老富,你還叫,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問富和該怎麼稱呼他。跟平常一樣,叫我富和就行,指名道姓的,顯得人年輕。我說好好好,就叫你富和。老富,不是,是富和。富和舒開臉上的皺紋,終於把話題引到了為我接風的主題上。來,付唱,歡迎你到縣城來,咱弟兄倆連喝三杯,為你表示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