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酒過後,富和像經水澆灌的植物,舒枝展葉,煥發出蓬勃的神采。我以為富和會問一些我如何從統計站調來統計局的事,從鄉鎮來縣城畢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沒想到富和隻在那個話題上打了個水漂。他說,付唱,你們統計站有沒有電腦?有啊。上網了沒有?我說好像上了。富和對我的回答明顯地表示了不滿意,說上就是上,不上就是不上,怎麼能是好像上了呢。我說我們統計站就一台電腦,還在站長屋裏,我都沒摸過,怎麼能肯定上還是不上呢。富和笑了笑,對我模棱兩可的回答表示了理解。顯然,我們統計站有沒有上網對他的情緒沒有造成什麼影響,富和喝口水,將擱淺在嘴裏的茶葉屑噗地吐出來,濕乎乎的嘴唇翕動出了響聲。富和說,付唱,這個世界正在腐爛,一個新世界就要誕生了。看樣子,富和不像是喝多了酒,他喝多酒的時候說起話來拖泥帶水,而剛才的這句話異常幹脆有力。我抬頭看看牆上抱著陶罐的月光一樣安靜的少女裝飾畫,又轉臉看向窗外,窗外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斜對麵的音響店裏發瘋般地嚎著流行歌曲,一點這個世界要腐爛的跡象也沒有。新誕生的世界更是無從談起了。
富和說,付唱,你看這個世界不是腐爛是怎麼了,咱上學那時的一個中專生比現在的一個本科生還稀罕,別說一個村了,一茬子畢業生裏全鎮才走幾個,你堂堂一個省統計學校畢業生,畢業這十年幹了些啥啊,統計了十年死人,說起來我比你好點,一畢業就分到了縣政府大樓,可我幹得也他娘的不舒心啊,一份內部小刊,既然是做調查研究用,就得以事實為基礎,我辛辛苦苦地走東家跑西家,冒了得罪人的風險弄來一手資料,又熬夜費神地寫一篇兩三千字的稿子,人家一劃拉,連一千字都不給我剩下,還大筆一揮批示上幾句狗屁不通的話叫我編在裏頭,怎麼編啊,那幾句話根本就是驢唇不對馬嘴口是心非,別說給人家修理修理,就是給人家動個字,也跟不小心尿到人家臉上一樣惹得人家大動肝火。
看著滔滔不絕的富和,我不知不覺真的就聞到了一種腐爛氣息。聞著這種腐爛的氣息,周圍的一切漸漸地變了,牆上的美少女靜默成一具僵屍,抱在懷裏跟她一樣曲線柔美的陶罐成了她的陪葬品,窗外來往的車輛變成冒著死亡氣息的骨灰盒,音響店裏不斷線地響著發送死人的嚎哭和哀樂。周圍的一切變得陰暗起來,陰暗著下沉,我在下沉的陰暗中,突然覺得自己正隨著這個世界墜入墓穴。我想起那個有關如何走向死亡的假想。閉了眼,在我的引領下緩緩浮現進我腦海裏的郗香桃卻是模糊不清的,盡管做了不少努力,她那張曾死死迷戀我的麵龐就是清晰不起來。我隻好跟一個模糊的郗香桃去她家那座牆頭上晃著狗尾巴草的院子,還有那張曾使我們的生命發揮到極致的一活動身子就吱咯作響的洇透了郗香桃味的小床。但我們怎麼也走不進去,不是那座院子的大門關閉了,而是有關郗香桃的一切美好懷念突然都從我的記憶裏消失了,我的記憶裏一片迷茫,迷茫得叫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