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窺浴之眼(3 / 3)

“怎麼會有對衝傷?”我的腦子飛快地轉。

“我知道了。”大寶說,“浴室太滑,兩人都是摔死的。”

“扯什麼呀。”林濤說,“我不是法醫都知道,她們枕部頭皮創口有那麼多皮瓣,說明是多次外力作用形成的。她們總不能不停地摔跤一直摔到死吧。”

“哦,對。”大寶撓撓頭。

“她們是摔的。”我說,“不過不是摔跤,而是別人摔她們。”

我翻開死者的頭皮,指著死者顱蓋骨上剛才發現的帽狀腱膜下出血的部位說:“這樣解釋,有人拽著她的頭發,把她的頭反複撞擊地麵或牆麵,嗯,地麵的可能性大,因為當時浴室裏的水位隻有十幾厘米高,無法把牆麵上殘留的血跡衝掉,而我們在牆麵上沒有發現血跡。別忘了,隻要頭部的減速運動就可以形成對衝傷,撞擊也是減速運動。”

在場數人點頭認可。

屍檢繼續進行,我們按常規的解剖術式解剖了死者的胸腹腔,沒有發現其他可疑的現象。謝林淼胸部和會陰部的死後損傷都很輕微,不是奸屍,而應該是劉傑猥褻屍體留下的征象。

“看來劉傑沒說假話,”林濤說,“真變態。”

兩名死者都死於重度顱腦損傷,根據胃內容物判斷,她們應該是末次進餐後四個小時。根據她們胃內殘留的卷曲狀的麵條狀物質判斷,她們的末次進餐是方便麵。

該做的工作全部做完,我脫下解剖服,看了看表。沒想到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深夜。

“咱們回去睡覺吧。”我說,“一晚上的調查和檢驗,明天早上我們就可以知道那些物證的檢驗情況以及兩名死者生前的活動軌跡了。”

“那你對這個案子有沒有什麼看法?”大寶問。

我說:“其實挺簡單的,至少現場重建可以完成。”

“哦?”林濤說,“說說看。”

“根據黃蓉膝蓋部位的皮下出血和口腔裏的毛發,可以判斷凶手應該先強製黃蓉口交。”我說,“然後凶手先後用抓頭發撞地麵的手法殺死了兩名死者。在整個過程中,凶手並沒有關閉正在衝淋的水龍頭,殺完人後,凶手隨即離開了現場。水龍頭就在那裏衝了一天兩夜,直到今天早上劉傑進入現場,對屍體進行了猥褻,改變了屍體的體位。說起來真生氣,兩名死者鼻孔裏的黑色汙漬,若不是劉傑變動了謝林淼的體位,可能會給我們更多的提示。劉傑把屍體的麵部翻轉到了水裏,等於是銷毀了線索和證據。”

“沒有銷毀。”林濤說,“我們得相信市局微量物證部門的實力,但願這麼小的量,他們也可以檢測出成分。”

“你說凶手性侵了黃蓉,那謝林淼呢?”大寶問。

“這個沒有依據支持,”我說,“但是我總覺得凶手的殺人手段有些奇怪。”

“哪一點奇怪?”大寶問。

“說不好。”我閉上眼睛,說,“讓我想想。”

30日早晨,“六·二九”殺人案專案組指揮室。

看不得少女被強奸殺害的我,一夜噩夢,睡眼惺忪地推門入室。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陳支隊長眼睛腫了,看上去卻依舊倜儻,“你先聽哪一個?”

“好的吧。”我說。

“黃蓉口腔中的毛發檢出一個男性的DNA基因型。”陳支隊長說,“這個案子有甄別犯罪嫌疑人的抓手了。”

“這我們預料到了。”我說,“那壞消息呢?”

“經過一晚上的調查,固定了死者最後的活動軌跡,但是沒有發現任何破案的線索。”陳支隊長說,“物業公司的男性,也都通過DNA比對排除了。茫茫人海,怎麼去找這毛發的主人?”

我沉吟了一下,說:“那裏的流動人口不多吧?”

陳支隊長說:“物業公司兩公裏外有個集鎮,比較繁華,流動人口也很多。但是按理說,物業公司所在的位置很偏僻,知道物業公司情況的人很少,而且應該不會有人沒事兒去那裏的。外人也不知道那裏麵有兩個漂亮小姑娘放假沒回家啊。”

“那會不會是物業公司內部的人協同作案呢?”林濤問。

“我們目前正在做這個工作,固定每個員工的動態以及他們的社會關係。”陳支隊說,“不過這也無異於大海撈針。”

我用拳頭頂著頭,苦思冥想。整個專案組會議室的人都和我的表情極度相似,大家都想找到一個破案的捷徑。

“對了,”我說,“那個擦拭鼻孔的棉簽,微量物證結果是什麼?”

“據我們初步判斷,應該是一種碳素墨水。”微量物證實驗室負責人說。

“碳素墨水?”我說,“浴室裏怎麼會有碳素墨水?”

“我們分析,是不是兩女孩不小心弄墨水弄了一臉,所以去洗澡的?”陳支隊說。

我搖搖頭:“癡迷於網絡的人,早就忘記了墨水的味道。對了,這碳素墨水是現在常用的一次性筆裏的那種嗎?”

“不是。我們化學分析後認為,和市麵上快被淘汰的那種瓶裝墨水是一種成分。”

“那個……陳支隊長剛才說死者最後的活動軌跡固定了,是什麼情況呢?”大寶顯然對這些碳素墨水不太感興趣。

“哦,路麵監控反映,27日晚上六點,兩個女孩騎燃油助力車到了集鎮上。”陳支隊長說,“據調查,她們去買了方便麵。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會不會是集鎮上的人尾隨的。這個我們視頻偵查的同誌仔細研判了,如果徒步尾隨跟不上,如果有交通工具尾隨,監控會有反映。因此我們基本排除了有人尾隨的可能。所以,我們現在的工作目標還是那些知道物業公司具體情況的人,以及和物業公司內部人員有關係的人。”

“其實我是想說,能肯定死者是晚上十點以後死亡的。買方便麵的問題和我們觀察到的胃內容物形態一致,我們判斷死者是飯後四小時死亡的。”我說。

“嗯,有這個時間點也很好,可以做排除。”陳支隊長拿起筆在筆記本上記著。

會議室再次陷入沉默。

我隨手點擊著桌上筆記本電腦裏的死者照片,放大、縮小。

“我突然想到個捷徑,不妨試一試。”我打破了會議室裏的沉寂。

4

“首先說一說這個碳素墨水的問題。”在所有人急切目光的注視下,我有一些窘迫。

“快說,快說。”陳支隊長催促道。

“我們來出勘這個現場後,認為是劉傑作案,所以中午時分,一齊去參加了大寶奶奶的葬禮。”我咽了口唾沫,“這個葬禮很冗長,持續了三個小時,原因就是風俗習慣。”

大寶在一旁使勁兒地點頭。

我接著說:“後來,大寶告訴我,你們這個地方因為多省交界,所以受很多不同地域的風俗影響。他說,如果小孩夭折,得把孩子的屍體放在一個岔路口放三天;有的則不能讓死人見陽光,所以死亡後會用白布把屍體的頭包裹起來,或者用泥巴把死人的臉抹上。”

陳支隊長使勁兒拍了下桌子,嚇了我一跳。他說:“對啊!這我怎麼沒想到?確實聽說過有用東西抹臉的風俗。不過,那些汙漬不是從鼻子裏擦出來的嗎?我們這邊有風俗是抹臉,不是堵鼻孔。”

我笑了笑,說:“兩名死者的麵部在我們發現的時候都是浸泡在水裏的。水是流動的,可以浸泡幹淨麵部,也可以把一些有顏色的衝進鼻孔。”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劉傑把屍體翻轉過來,我們就可以一眼看到謝林淼的麵部是被抹黑的?”主辦偵查員說,“狗日的,他這個情節都沒有向我們交代。”

“他當時的心情肯定是忐忑的,加之天還沒亮,浴室燈光又暗,可能沒有注意到。”陳支隊長分析說。

“不管怎麼樣,他侮辱屍體、妨礙公務,得追究刑事責任!”我咬牙說。

“不過,就算是殺了人,抹臉,又能說明什麼呢?”陳支隊長接著問。

我平複了一下情緒,說:“首先,風俗習慣這種東西,一般都是年紀大的人在沿用,你說一個90後,會在殺了人後,考慮風俗的問題嗎?所以我分析,這個凶手應該是個年齡偏大的人,具備性能力,那麼最大的可能是四十到六十歲區間的。而年紀大的人,性欲會有明顯降低,凶手用這麼惡劣的手法性侵,很有可能是個x的人,所以要考慮單身的人。”

“有道理。”陳支隊長的筆尖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走動。

“下麵,是更重要的問題。”我喝了口茶,接著說,“既然我們分析了死者麵部的汙漬是碳素墨水,那麼,我們是不是應該考慮下碳素墨水的來源呢?總不能是凶手殺完人,又回家取墨水,再來抹臉吧?那他何不用不遠處倉庫裏的煤泥?”

“那隻有可能是隨身帶的。”大寶說。

“你會隨身帶一瓶墨水嗎?”我看著大寶說。

“鋼筆裏可以有啊。”大寶說。

“對。”我說,“這就是關鍵,我也認為凶手可能隨身帶有鋼筆。帶灌墨水的鋼筆的人已經不多見了,這更能證明凶手是一個年紀偏大的人。同時,農民、工人一般不會帶鋼筆,所以凶手很可能是個從事和文字有關的工作的人,比如教師、文書、作家。”

“年紀偏大、單身、從事和文字有關係的工作。”陳支隊長說,“精彩的犯罪分子刻畫!範圍確實縮小不少。”

“這是我說的第一個問題。”我被陳支隊長一誇,進入了狀態,緩緩說道,“我還有第二個看法。”

大家的目光比之前更充滿了期待。

“昨天解剖的時候,我就發現兩名死者的枕部損傷有些奇特,但是想不出有什麼問題。”我說,“死者枕部都有非常嚴重的磕碰傷,皮瓣多達三十多處。也就是說,凶手把死者的頭在地麵上撞擊了三十多次。其實以他的力度,三五下,人就可以昏迷致死了,但凶手為什麼要反複撞擊呢?”

“仇恨?”陳支隊長說完,又搖了搖頭,“也不對,我們調查,這倆女孩沒啥仇家,而且本案我們已經定性是性侵案件了。”

“仇恨確實是一種解釋,”我說,“但是我更傾向於——醉酒。”

“醉酒?”

我點頭:“是的。醉酒後作案的特點就是不計後果,損傷嚴重,可以折射出醉酒後的凶手瘋狂的作案手段。”

“那為什麼不能是精神病作案?”林濤插了話。

“精神病作案和醉酒作案有明顯的區別。”我說,“精神病作案和醉酒作案都很瘋狂,但是本質區別,就是精神病不會有趨利避害的情緒,比如精神病作案後不會處理屍體、不會藏匿屍體等。在本案中,如果是精神病作案,絕對不會有用墨水抹臉的過程。”

“而且精神病不會帶鋼筆。”大寶笑著說。

“你們的分析非常有價值。”陳支隊長說,“我覺得凶手不會離現場過遠。所以,我們下一步,將會對離現場最近的那個小鎮進行調查,重點查那些平時喜歡帶灌水鋼筆的單身男性,年紀偏大。”

“還有一個重點。”我插話說,“重點查小鎮上的飯店、酒館,27日晚,是否有符合條件的男子喝得爛醉,然後又獨自離開的。”

“知道了。”陳支隊長說,“限期八小時,給我查出嫌疑人。”

閑不住的我,不能忍受法醫工作已經完成後,苦苦等待偵查結果的煎熬。於是,我跟隨偵查員踏上了去集鎮調查的征途。

作為案件的幕後人員,第一次感覺其實偵查工作也是十分艱苦的。烈日炎炎下,我們跑到了第十二家小飯店。

“27號?”老板說,“我們這兒生意好的咧,我哪裏記得住哦。”

“麻煩您仔細想想。”

“對哦,我來找一下那天晚上的菜單啥的。”老板還算很配合,“看能不能記得起來哦。”

我點了根煙,等著老板慢悠悠地翻著27號晚上的菜單。

“我說的嘛。”這個浙江籍的老板叫道,“我就好像有那麼一點兒印象的啦,鎮政府的那個老秘書,叫什麼來著?叫老羅的。那天晚上喝多了的,一個人胡言亂語的。”

“等等,等等。”一個偵查員慌忙開錄音筆,另一個偵查員連忙打開筆記本,“老羅,鎮政府的老秘書,當天晚上他和哪些人一起喝酒的?”

“一個人。”老板說,“點了宮保雞丁和小龍蝦。”

我掐了煙,湊過來聽。

“他什麼時候來的?什麼時候走的?”

“那我哪裏記得哦。”老板說,“反正挺晚的吧,但肯定是我十點鍾關門之前。出門地滑摔了一跤,我還去扶的。”

偵查員對著我點了下頭,意思是說,時間點對得上。

“你和老羅很熟悉嗎?”

“一般吧。”老板說,“老光棍,就喜歡來喝悶酒的啦。你們不會懷疑他是殺人犯吧?就物業公司那個案子?那是不可能的哦,他可是個老好人咧。”

“別猜了,今天的調查也希望你能保密。”偵查員說完,拉我走出了酒館。

“年齡、特征、時間點、醉酒等情況都高度符合。”我說,“一個小鎮子哪會有這樣的巧合?而且這樣性壓抑的人通常性格內向。你們不去動手抓人嗎?”

偵查員點點頭,說:“我馬上和支隊長彙報,你可以回賓館等我們的好消息了。”

偵查人員在秘搜老羅家裏的時候,就基本上敢肯定這個外表看起來忠厚老實的老文書就是這起案件的凶手。

老羅大名叫羅峰,今年四十五歲,當了一輩子的政府文書,卻沒能混上個公務員的身份。他性格內向,收入微薄,小鎮上他能看得上的女人都看不上他,看得上他的女人,他又看不上,怎麼說,他也是個文化人嘛。

就這樣,他孤單到了四十五歲,精神依托則是那一摞摞的色情光碟。

27日其實是羅峰去相親的日子,鎮長給他介紹了一個離異的婦女。可能是那婦女聽說羅峰不是公務員,所以爽約了。鬱悶的羅峰就來到經常喝酒的小酒館裏喝了個爛醉如泥。醉酒後,他胸中的欲火更是燃燒得無法抑製。他尾隨了一個年輕的女子,卻跟丟了,而酒精的作用又讓他迷失了方向。

羅峰信步走著,就走進了物業公司。在這片空曠安靜的土地上,他和劉傑一樣,聽見了浴室的水聲。

在鎮政府工作,多少知道一些物業公司的情況。他知道這裏有幾個漂亮妞,說不準正在洗澡的,就是呢?

欲火就要從嗓子眼兒裏噴射出來,羅峰衝到了浴室門口,一腳踹開了浴室的大門。姑娘的尖叫,無異於火上澆油。

謝林淼和黃蓉都認識羅峰,羅峰也看慣了這兩個“婊子”對鎮長書記的獻媚。他要求黃蓉跪下來,學著色情光碟上的女人那樣。

畢竟是十六歲的女孩,除非是老總安排的獻身工作,除此之外,裸體暴露在男人麵前讓她們羞愧無比,甚至失去了反抗的意誌。不反抗,但有抗拒。黃蓉跪在地上嚶嚶地哭,死活不張開嘴巴。而謝林淼則看準時機,想要逃離出去。

眼看謝林淼就要逃離,羅峰的血液就像是要沸騰了,他衝過去抓住謝林淼的頭發,把她摔倒在地上,機械地把她的頭顱撞向地麵。浴室的地麵很快就被鮮血染紅了,謝林淼死了,黃蓉被嚇壞了。

黃蓉再也不敢反抗,乖乖地按照羅峰的要求去做。

事後,為了不讓黃蓉告發,羅峰用同樣的手段殺死了黃蓉。

欲望的排泄和殺人的體力消耗,讓羅峰癱軟在地上,他似乎清醒了不少,因為他感到了無比的恐懼。他聽說人死後用泥巴抹臉,冤魂就會被困住,於是拿出了隨身的鋼筆,擠出墨水抹在兩名死者的臉上後,慌不擇路地逃離了現場。

羅峰想去自首,卻又害怕死亡,而每晚的噩夢又折磨得他無法安生。所以在民警站到他麵前的時候,他乖乖地束手就擒。

“服法,也是一種靈魂的解脫。”大寶說了一句讓我們刮目相看的哲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