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別在這裏假惺惺地裝仁慈了。我早就看透你了,害死媽媽還不夠現在又想害我。哎——我就奇怪了,是不是上輩子我們都欠你的?”

兒子的這句話,猶如一記凶狠的勾拳,瞬間便把他ko了。他沒有料到,眼前這個他從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兒子,居然能說出如此惡毒的話來。憤怒和委屈綁架了他的理智,抑製了他的神經,禁錮了他的語言,令他不堪忍受了。他突然揚起右手,照著兒子的臉上猛地拍了過去。

“啪——”一聲脆響過後,石曉亮的左臉出現了一片紅色指痕。

“啊——你在怎麼打人?”曉亮用手捂著紅腫的臉,惡狠狠喊道,“從今天起,我沒有你這個父親,你也沒有我這個兒子,我們斷絕父子關係!”

39

父親走後,曉亮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關上門,拉上窗簾,然後在床上躺了下去,剛一躺下,淚水便泉水般從他的眼眶裏湧了出來。他委屈,他憤怒,他恨。跳樓的心都有了。不是因為剛才那一記耳光,而是一種無以名狀的失落感。他感覺自己此刻就像一棵顫抖在風雨中的小草,隨時都有被雨水淹沒的危險。他對著漆黑的房間喃喃地問道:媽媽,你現在在哪兒?你可曾知道,兒子有多麼想你;你可曾知道,自從你走以後,兒子的心就變成了一團亂麻?

是的,他恨那個被他成為父親的人,此刻他對他的恨超過了世上的一切。他恨他當初沒保護好媽媽,讓他失去唯一的親人,同時毀掉了他的一生。毋容置疑,是那起可惡的車禍奪走了媽媽的生命,也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如果沒有那起車禍,如果媽媽還活在世上,他的人生之路無疑將是另一番景象。問題的關鍵是,那個被他稱為父親的男人,自始至終都沒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不僅如此,他還在試圖為自己的錯誤進行辯解。簡直就是無恥!

他永遠不能忘掉,車禍後在醫院見到媽媽的那一幕。那是他與媽媽的最後一次見麵,也是這一生中第一次麵對生離死別。在那一刻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人之所以活得如此艱難,是因為死實在太過容易了。

媽媽出事那年,他在b市政法大學讀大三。一天下午,他正在上課,學校保安處的叔叔突然來教室找他。出了教室他才知道,跟保衛處的叔叔一起來的,還有一位身材瘦弱的警察。

“你就是石曉亮?”瘦警察問。

見他點點頭,瘦警察接著說,“我是你爸爸的同事。現在有一件事,需要你馬上過去。你媽媽剛剛出了車禍,現在正在醫院搶救。因為手術需要簽字,需要你馬上過去。”

瘦警察的話把他嚇了一跳。他愣怔了一會兒,才張口結舌地問,“我媽沒事吧?”

“先上車,上車再說吧。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說著,瘦警察抓起他的手,便朝旁邊的一輛警車走去。

他到醫院的時候,媽媽正躺在搶救室的病床上。病床的四周圍滿了人,大家似乎在等待著什麼。看到他過來,一位身材肥碩領導模樣的人走過來,試圖去拉他的胳膊,被他一下子掙脫了。

“媽媽,媽媽!”他大喊了一聲,便哭著撲倒在媽媽的病床上。

任憑他如何呼喊,病床上的人沒有一丁點兒反應。

哭了一會兒,他抬頭端詳了一眼病床上的人。這哪裏還是他的媽媽?他媽媽眉清目秀,笑起來臉上有兩個酒窩。這個人頭上纏滿了紗布,鼻子插著一根塑料管,眼睛緊緊地閉著,簡直就像一個死人。

這時候,那位身材肥碩的人再次走過來,輕輕把他拉到了一邊。

“孩子,先不要哭。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那人說。

他於是停止抽泣,怔怔地望著那人問,“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你是石曉亮吧?”那人說,“你爸爸出差暫時不能回來,是手術還是不手術,現在需要你作出決定。”

“醫生怎麼說,我想聽聽醫生的意見。”恢複理智後的他要求到。

這時,一位中年模樣的醫生從一旁走過來,簡要向他介紹起了他媽媽的情況。中年醫生說,因為撞擊他媽媽的大腦已嚴重受損,唯一的辦法就是立即實施開顱手術。但是,手術的風險很大。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不成功。即便手術成功,也不意味著病人將來一定能康複。但至少有這種可能。倘若不手術,即便病人不會立刻停止呼吸,也絕無康複的可能。究竟做還是不做?醫院需要征求家屬的意見。

爸爸在外地出差,即便坐飛機回來,也需要幾個小時,而媽媽的手術,卻一刻也不能等。既然手術有挽回媽媽生命的希望,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做,他毫不猶豫地說。

對於這個選擇,即便到現在他都沒有後悔過。他認為自己當時的選擇是完全正確的,即便爸爸當時在場,也一定會作出同樣的選擇。這是他這一生中最重要的選擇,也是一次最艱難的選擇。但是媽媽去世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卻為此背上沉重的包袱。有段時間他曾懷疑過自己當初的選擇究竟是否正確,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選擇害了媽媽,因為手術並沒讓他等來想要的結果。

手術是由人民醫院最好的醫生主持的,手術的過程也很順利。醫生清理了媽媽腦殼中的淤血,修複了她受損的神經,並從她的腦殼中取出了十多塊碎骨。盡管手術幾近完美,結果卻依然是個未知數。一切隻能聽由天命。

爸爸是媽媽出事後的第二天,才坐飛機從外地趕回來的。一下飛機,他就趕到了醫院。看得出來,爸爸當時的樣子很著急,可是他還是不想原諒他。因為在他看來,媽媽那天之所以出事,主要是因為爸爸。如果那天爸爸在家,媽媽就不會騎車去換煤氣,如果她不去換煤氣,也就不會出車禍被撞,自然也就不會躺到醫院的病床上昏迷不醒。因此,爸爸對媽媽的受傷,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難道不是這樣嗎?

媽媽在醫院躺了三天,盡管醫院想盡了一切辦法,仍然沒能留住她的生命。媽媽走的那天,爸爸像丟了一件最心愛的東西一樣,哭得傷心極了。他趴在媽媽的身上嚎啕大哭,還用嘴在媽媽的臉上親來親去,盡管他很投入也很揪心,卻依然沒能換來媽媽的呼吸。親眼目睹了爸爸的傷心欲絕後,那一刻他幾乎就要原諒他了。但在他的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卻在始終提醒他:眼前這個淚流滿臉,被他稱為爸爸的男人,是導致媽媽死亡的間接凶手,因此絕不能原諒。至於那個直接的凶手,盡管當時還沒找到,但他堅信最終一定能夠找到。他暗暗發誓,到時候一定要讓他血債血償。

查找肇事車輛的工作,一直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在分局領導的直接過問下,交警大隊的動作十分迅捷。盡管出事現場沒裝錄像探頭,但辦案人員經過細致工作,還是很快鎖定了那輛肇事逃逸的三輪車。肇事司機名叫馮三友,就住在離出事地不遠的下莊村。經過審訊,馮三友對當天撞人並逃逸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